祭典前最后的白天,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慢爬行。修道院里几乎看不到人影,村民们和修士们都把自己关在屋里,仿佛在为夜晚的仪式积蓄力量,或者,是在恐惧中瑟瑟发抖。连风声都识趣地收敛了,只有惨白的阳光有气无力地照在那些扭曲的祭坛装饰上,投下更加诡异的影子。
石屋里,剩下的五个人围坐在一起,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真的要去吗?”王小芸的声音带着哭腔,手指绞着衣角,已经发白,“他们……他们会不会把我们也……”
“不去就是立刻翻脸。”汉斯冷静地分析,尽管他的脸色也不好看,“目前我们尚在规则内活动,一旦明确违抗,生存概率将骤降。”
玛丽修女握紧十字架,嘴唇微微颤抖:“我们必须去……主会指引我们。而且,如果……如果那些孩子真的……我们或许能做点什么……”
刘美兰依旧沉默,但她的眼神偶尔会瞟向门口,带着一种动物般的警觉和绝望。
沈墨言一直没说话,他靠墙坐着,闭着眼睛,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尘土上划动。他不是在休息,他是在“侧写”。将进入修道院以来所有的细节,所有的人物,所有的对话,所有的异常,像拼图一样在脑海中反复排列、组合、推演。
阿尔贝神父那慈祥面具下的细微裂痕……
村民们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麻木……
保罗修士的负罪感与警告……
张明宇的背叛与惶恐……
莉莉的诡异行为与无声指引……
地窖若有若无的歌声……
隐藏的“第零号仓库”……
尸体手中和仓库旁发现的诡异金属片……
还有这即将到来的、以“解决食物”为名的血腥祭典……
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,碰撞。
“不对……”沈墨言忽然睁开眼,低声说了一句。
“什么不对?”玛丽修女立刻看向他。
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过来。
沈墨言的眼神锐利,仿佛能穿透石墙,看到那个被黑袍包裹的身影。“阿尔贝神父……他的行为模式,不对。”
“怎么不对?他不就是个拿孩子献祭的老混蛋吗?”王小芸带着恨意说。
“是,也不是。”沈墨言缓缓摇头,组织着语言,“你们回想一下他的眼神。他看村民,看我们,甚至看张明宇……那里面有关切,有怜悯,但更深的地方,藏着的是……恐惧,和一种深深的疲惫。那不像是掌控一切、享受权力的主宰者的眼神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还有他的行为。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些外来者维持表面的‘仁慈’和‘秩序’?如果他已经疯狂到用活人献祭,多杀我们几个灭口,不是更干脆?为什么还要搞这个祭典,大张旗鼓地‘解决食物问题’?这像是在……表演。表演给谁看?”
“表演?”汉斯皱眉思考,“你的意思是,他并非自愿,或者,并非唯一的决策者?”
“保罗说,‘神父已经疯了’,‘为了应对严冬,他什么都做得出来’。”沈墨言重复着保罗的话,眼神越来越亮,“这句话的重点,不是‘他疯了’,而是‘为了应对严冬’。‘严冬’才是核心,是驱使他做出这一切的根源性压力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扫过众人:“你们不觉得吗?他更像是一个……被逼到绝境,试图用最极端、最残忍的方式,来维持某种‘平衡’的……执行者。一个手里沾满鲜血,自己却可能夜不能寐的……可怜虫。”
这个推断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神父不是最终的黑手?他只是个被胁迫的棋子?
“那……那真正的黑手是谁?那个‘严冬’?”王小芸茫然地问。
“ ‘严冬’……可能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,或者一个模糊的传说。”沈墨言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它可能是一种……更具体,更可怕的存在。一种需要‘供奉’才能‘安抚’的东西。而神父,就是那个被选中的,负责筹集‘供奉’的人。”
他想起了那些金属片,那冰冷的,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触感。那会是“严冬”的“恩赐”吗?还是某种……信物?
“如果神父只是执行者,”玛丽修女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推测,声音发颤,“那谁在背后胁迫他?是……是那些沉默的修士?还是……村民中的某些人?”
“或者,”沈墨言的目光投向窗外,仿佛要看穿那层无形的帷幕,“是那个我们一直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的……‘小托马斯’?”
“那个孩子王?”王小芸惊呼,“不可能吧!他只是个孩子啊!”
“别忘了莉莉的异常。”沈墨言提醒道,“还有那地窖里诡异的歌声。孩子们在这件事里,绝不仅仅是受害者那么简单。他们可能知道得更多,甚至……扮演着某种特殊的角色。”
这个想法太大胆,太颠覆,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。如果连最弱小的孩子都可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,那这座修道院里,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?
“所以,你的意思是,”汉斯总结道,“我们真正的敌人,可能隐藏得更深。神父或许可悲,但并非不可动摇的关键。我们需要找到他背后的那个……‘更高层’?”
“没错。”沈墨言点头,“祭典,可能就是一个机会。一个逼迫那个‘更高层’露出马脚的机会。神父在压力下的表现,村民们的反应,还有……那些孩子的最终命运,都会给我们线索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:“我们不能被神父这张表面上的‘恶人’牌迷惑了。要活下来,要破局,必须找到真正的源头。”
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。沈墨言的侧写,像一道强光,照进了他们之前认知的盲区。原来他们一直面对的,可能只是一个傀儡。而真正的威胁,还隐藏在更深的迷雾之后。
这并没有让情况变得更好,反而更加复杂和凶险了。
未知的,总是最可怕的。
“那……那我们晚上……”王小芸怯生生地问。
“按计划参加祭典。”沈墨言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和坚定,“但我们的目标要变一变。不仅要自保,不仅要尽可能救人,还要……睁大眼睛,找出那个藏在神父影子里的,‘真正’的对手。”
日落时分越来越近,庭院里的阴影被拉得很长,仿佛无数只蠢蠢欲动的鬼手。
祭典即将开始,而沈墨言他们知道,他们踏入的,不仅仅是一个血腥的仪式现场,更是一个寻找最终答案的,危险舞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