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咯噔声还在耳根底下晃,赵承渊刚在船头站稳,就听见柳明瑛在身后小声嘀咕:“这船……比咱家鸡笼大不了多少。”
他回头一看,她扶着舱门,眉头微皱,手不自觉地按在肚子上。阿福正吭哧吭哧往甲板上搬行李,一不留神被绳子绊了个趔趄,包袱散开,滚出几件厚衣裳和一瓶酸梅汤。
“夫人放心,这船看着小,底子结实!”船老大拍着胸脯,“走江十年,从没翻过!”
赵承渊笑了笑,心想:你要是知道有人想让我沉江,估计就不敢打包票了。
他正要进舱,忽觉后颈一凉,像是有人盯着。回头望去,船尾站着个黑衣人,披风猎猎,刀柄压在腰侧,正是冷霜月。
“哟,”她嘴角一扬,“听说你路上不太平,我来收上次救商队的尾款——五十两现银,外加三顿热饭。”
赵承渊眼皮都没眨:“上次不是说好,救命之恩,以身相许?怎么,改主意了?”
“那得看值不值。”她撩了下额前碎发,“你这条命,五十两都嫌贵。”
两人对视三秒,同时笑了。
赵承渊转身招呼阿福:“加个铺位,这位姑娘要搭船。”
阿福瞪眼:“少爷,咱们可没订双人房!”
“那就让她睡甲板。”冷霜月自己接话,“蚊子多,正好练轻功闪避。”
柳明瑛从舱里探出身:“既是同行,哪能让客人睡外头。”她朝冷霜月微微一笑,“姐姐请进,我让丫鬟腾地方。”
冷霜月看了她一眼,眼神像刀锋划过冰面,轻轻点头。
夜半三更,江面雾起。
赵承渊正靠在舱板上打盹,忽然听见水声不对——不是浪,是桨。而且是很多桨,节奏整齐,像操练过的兵。
他刚起身,冷霜月已经站在船头,右手按在刀柄上。
“三艘快船,距二百步,速度加快。”她声音不高,“钩镰手六个,弓手两个,领头的用狼头旗——跟你鞋垫里那张密函上的印子一模一样。”
赵承渊摸出系统界面扫了一圈,果然,水域热力图上三个红点正包抄过来。
“喊话吗?”阿福哆嗦着问。
“喊什么?”冷霜月冷笑,“他们又不是来借火点烟的。”
话音未落,左侧快船一声哨响,七八个水匪挥着钩镰跃上船舷,嘴里嚷着:“识相的交钱保命!”
赵承渊刚想说话,冷霜月已经纵身跃起,踩着桅杆借力,翻身落在主桅顶端。众人还没反应过来,她右手拔刀,斜劈而下。
咔嚓!
整根松木桅杆应声断裂,轰然砸向最近的敌船。船身一歪,直接翻了个底朝天,惨叫声混着扑通声乱成一片。
剩下两艘愣了半秒,立刻调头就跑。
“追不追?”阿福举着灯笼问。
“追个鬼。”冷霜月跳回甲板,刀尖滴水不沾,“让他们回去报信,就说赵解元的护卫,不好惹。”
赵承渊弯腰捡起一块铁牌,上面刻着个“厂”字,边缘有狼头暗纹。他眯眼看了看,塞进怀里。
“东厂的低等信物,配上王守仁的私记……这是把官匪一家演明白了啊。”
冷霜月擦着刀:“他们以为水路偏僻,动手没人知道。可你忘了,江上有鱼,天上还有鹰。”
“你的人?”
“我养的乌鸦,专爱吃坏人的眼珠。”她收刀入鞘,“明晚它们还会来。”
赵承渊笑出声:“你这威胁,比县太爷的告示还瘆人。”
舱内烛火未熄。
柳明瑛端着茶盘走出来时,正看见冷霜月捏着赵承渊的手,教他如何用袖箭扣机括。两人靠得很近,烛光把影子投在舱壁上,像一对剪纸。
“夫君。”她轻声唤。
两人立马分开,一个低头看袖子,一个转身擦刀。
“夜深了,喝口茶暖暖。”她把茶放下,目光扫过那支袖箭,“学这个做什么?写字的手,拿刀都怕磨破皮,再弄个机关,伤着自己怎么办?”
赵承渊挠头:“防身嘛,万一再遇水匪……”
“那也该穿软甲,不该玩这些凶器。”她语气依旧温和,“您可是要进京当官的人,别让人说咱们寒门出身,只会耍横。”
冷霜月插嘴:“朝廷命官也得保命。您男人要是死了,诰命夫人可当不成。”
柳明瑛看了她一眼,笑了:“姐姐说得对。所以我才特意多备了两包金创药,回头劳烦您教他包扎时,顺道指点。”
说完,她转身回舱,脚步轻得像落雪。
冷霜月盯着她的背影,低声对赵承渊说:“你媳妇儿,比你还狠。”
“怎么讲?”
“嘴上说不要,行动很诚实。金创药都准备好了,说明她早知道你会受伤。”她顿了顿,“而且,她不怕我。”
赵承渊望着舱门,没吭声。
半夜,他起夜喝水,路过柳明瑛房间,见门缝透光。推门一条缝,看见她正就着烛火缝他昨天磨破的袖口。针脚细密,像在绣什么重要东西。
桌上药匣开着,金创药旁边多了个小纸包,标签写着:“止血生肌,冷姑娘专用。”
他默默退了出去。
次日清晨,江雾未散。
赵承渊站在船头,手里摩挲着那枚东厂铁牌。远处水天交接处,隐约浮现一片城影,楼台叠嶂,钟鼓楼尖顶刺破晨雾。
“京城到了?”阿福揉着眼睛问。
“快了。”赵承渊眯眼,“再撑两个时辰。”
冷霜月从后舱走来,换了身黑色劲装,双刀在背,发髻用一根铜簪固定。
“你真打算一路护送到底?”他问。
“五十两没给够。”她瞥他一眼,“而且,我怀疑王守仁在城门口安排了‘迎宾礼’——比如塌桥、火灾,或者一群乞丐突然集体昏倒。”
“那得加钱。”
“加三顿羊肉泡馍,外带一碗胡辣汤。”
“成交。”
柳明瑛这时也出来了,披着件素色披风,手里拎着个布包。
“给你们带的干粮。”她递给冷霜月一包,“辣油我少放了,怕你上火。”
冷霜月接过,指尖碰到对方手腕,顿了一下:“谢谢。”
三人并肩立于船头,江风扑面。
赵承渊忽然觉得,这船小归小,倒也不挤。
只是前方雾气越来越浓,城门轮廓模糊不清,仿佛一张巨口等着吞下过往行人。
船工吆喝着调整帆向,阿福忙着收缆绳。
赵承渊从怀里掏出地图,展开到京畿段,发现边缘有处墨点,像是被人用笔尖轻轻戳过。
他正要细看,冷霜月突然伸手按住他肩膀。
“别看了。”她盯着前方雾中,“有人在等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