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承渊站在厅中,手里还捏着冷霜月递来的那张纸条。雨还在下,门外灯笼一盏接一盏熄了,只剩他府里亮着。
他把纸条收进袖子,转头对柳明瑛说:“该收网了。”
柳明瑛没说话,只是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,然后把孩子交给奶娘。她摘下翡翠镯,放在桌上,发出一声脆响。
家丁已经按命令封了前后门。宾客们坐立不安,有人想走,被拦了回来。
“赵掌院,这……不太合规矩吧?”一个穿青袍的官员站起来,声音发虚。
赵承渊看了他一眼:“规矩?王大人送毒锁、烧毒香的时候,讲的是哪条规矩?”
那人立刻闭嘴,低头喝茶。
赵承渊走到香炉前,掀开盖子。里面还有半炉沉水香在冒烟。他招手,亲卫抬来一个铜盆,底下点着炭火。
他亲自打开酒坛,把剩下的烈酒倒进盆里,又从桌上拿起那包夜魇粉,撒了一撮进去。
火苗“呼”地一下窜起来,颜色变了。
绿的。
一股腥甜味冲出来,站得近的几个人捂住鼻子,往后退。
“这是什么鬼东西!”有人低吼。
赵承渊声音不大,但全厅都听得清:“沉水香遇酒不奇,可要是加了夜魇粉,加热之后,就是毒烟。婴儿吸一口,肺就烂了。你们刚才闻到的香味,就是杀人的刀。”
没人说话了。
赵承渊抬头:“这香,不是普通货。全京城,只有一个人家里有——江南王家私窖贡品,先帝御赐,一共十斤,登记在册,从没外流。”
他顿了顿:“现在,它出现在我儿子的满月宴上,烧在我家厅里。王大人,您说,这事怎么解释?”
没人回答。
偏厅那边静悄悄的。
赵承渊正要再开口,忽然听见拐杖敲地的声音。
“咚、咚、咚。”
柳太傅来了。
他拄着紫檀木拐,一步步走进大厅,脸色铁青。身后跟着两个书童,手里捧着一本黄皮册子。
他在主位前站定,不看别人,只盯着偏厅方向。
“老夫三十年前管过贡品名录。”他说,“这沉水香,确系御赐王家。当年入库时,我亲自签字。十斤整,一块不少。此后从未申报损耗,也无调拨记录。”
他翻开册子,念出一行字:“礼部尚书王守仁,领沉水香三斤,嘉和十二年三月初七,用途:熏书房驱湿。”
全场一静。
柳太傅合上册子,冷笑:“驱湿?你书房一年烧三百天?十年烧三十斤?比皇宫用量还大!”
他猛地转向偏厅:“王大人!你说,你那批香,去哪儿了?”
还是没人答。
柳太傅把册子往桌上一摔:“若非心虚,为何不言?你当朝堂是你的遮羞布?”
几个原本还想替王守仁说话的官员,立刻低头喝茶。
风向变了。
赵承渊点点头,对亲卫说:“去请王大人出来,咱们当面算账。”
亲卫进去,很快出来,摇头:“人还在偏厅,不肯动。”
赵承渊笑了:“那就让他多坐会儿。我们先把证据摆齐。”
话音未落,外面又响起脚步声。
重的,急的。
门被推开,冷霜月带着一队锦衣卫进来。她身上还沾着雨水,靴子踩在地上留下一串泥印。
她身后兵士抬着几个木箱,箱子打开,全是切成小块的沉香木,每一块都泛着白霜似的粉末。
冷霜月走到赵承渊面前,抱拳:“查到了。王家西郊别院,地窖三层,暗格夹墙。三百二十七斤沉香,全部检测出夜魇粉残留。工匠指认,每月初七由东厂马车运入,签收人为王守仁亲信管家。”
她递上一份供词。
赵承渊接过,扫了一眼,直接扔到桌上。
“诸位都看看。”他说,“这不是栽赃,这是长期备货。这位王大人,怕是早就打算好,什么时候用,用在谁身上。”
人群骚动。
有人开始交头接耳,有人悄悄挪位置,离王家人远点。
赵承渊走到偏厅门口,推开门。
王守仁坐在椅子上,手里还攥着那串念珠,但珠子已经断了,散落在脚边。
他抬头,眼神阴沉:“赵承渊,你没有圣旨,不能搜我的宅。”
赵承渊蹲下来,平视他:“我没有圣旨?那你猜,等刑部拿到这份供词、这些毒香、还有你家地窖的图样,要不要发海捕文书?”
王守仁咬牙:“你凭什么认定是我下的手?香是我家的,可谁能证明是我放进你府里的?”
赵承渊笑了:“我不用证明是你放的。我只要证明,这香只有你能拿出来,而且你早就准备好杀人工具。这就够了。”
他站起身,低声说:“另外,你书房暗格里的那块龙袍碎片……要是被人‘不小心’翻出来,送到陛下眼前,你说,是谋逆罪,还是抄家灭族?”
王守仁猛地抬头,瞳孔一缩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赵承渊没回答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:“王大人,读书人不止会写文章。有时候,也会翻墙、偷东西、记账本。”
他转身走出偏厅,对冷霜月说:“把箱子封好,送去刑部备案。派人盯住王家所有出口,一个仆人都不准离开。”
冷霜月应声而去。
赵承渊回到大厅,宾客们都不敢看他。有些人已经站起身,想溜。
“谁也不准走。”他说,“今晚的事,你们都是见证人。谁走了,明天就得去刑部挨板子。”
众人立刻坐下。
柳明瑛这时走过来,手里端着一杯热茶。
“喝点?”她问。
赵承渊接过,吹了口气,喝了一口。
“酸梅汤更好。”他说。
“下次。”她说。
两人并肩站着,看着厅中那堆毒香还在冒绿烟。
柳太傅走过来,把拐杖往地上一顿:“此獠包藏祸心多年,今日终露原形。老夫明日便上奏,请削其职,查其党羽。”
赵承渊点头:“我也准备了一份名单。”
“哦?都有谁?”
“现在还不能说。”赵承渊笑,“但您放心,里头肯定有几个您以为很干净的人。”
柳太傅眯眼看他一眼,哼了一声,转身走了。
冷霜月又进来,这次手里拿了个小布袋。
“从王家别院床底搜出来的。”她说,“写着您的名字,埋在砖缝里。”
赵承渊接过,打开。
里面是一张生辰八字,还有几根头发,贴着一张符纸,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字。
“夜魇咒续命版?”苏婉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,看了一眼就笑,“这都过时了,现在流行扎小人配录音咒。”
赵承渊把布袋扔进火盆。
火光一闪,符纸卷曲烧黑。
“挺下本的。”他说,“可惜演技不行。”
冷霜月问:“要我现在把他铐走吗?”
“不急。”赵承渊摇头,“让他再坐会儿。等雨停了,自然有人来接他。”
他看向窗外。
雨确实小了。
远处传来更鼓声,三更天。
府里灯火通明,像白昼。
柳明瑛靠在他肩上,轻声说:“孩子睡了。”
赵承渊嗯了一声。
冷霜月突然说:“我得出去一趟。”
“去哪儿?”
“城西。”她说,“有个线人要交东西,说是跟波斯商队有关。”
赵承渊看着她:“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天亮前。”她说完,转身就走,脚步利落。
赵承渊没拦她。
他知道她不会出事。
她出门时,披上了黑色夜行衣,腰间双刀擦过门框,发出一声轻响。
赵承渊站在门口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。
柳明瑛走过来,握住他的手。
“你觉得她能查到什么?”她问。
赵承渊没说话。
他只是盯着那把挂在摇篮上的金锁。
灯下,金光晃动。
一只飞蛾撞进灯笼,扑腾两下,不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