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承渊走出议事厅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,像串在绳上的铜钱,照得石阶泛青。他没回府,直接往校场走。披风被夜风吹得往后翻,腰间蹀躞带硌了一下手。
他知道今晚有事要发生。
张勇带着新军已经在校场列队。三十盏灯笼挂在木架上,红蓝交替,是刚换的阵型。赵承渊站在高台,扫了一眼西角门——暗哨已经埋好,没人能悄无声息进出。
“开始。”他说。
鼓声响起,第一排箭手就位。蓝灯亮起,靶标清晰。张勇站在前头,握刀的手有点抖。这人胆子大,就是太急,上次操练时听见鼓停就收势,结果被赵承渊当场罚跑十圈。
“记住,鼓声止,不是战斗止。”赵承渊当时说,“敌人可不会等你喘完气再动手。”
现在他盯着那三十盏灯,心里默数节奏。
第三轮演练刚开始,红灯刚换上,所有灯笼突然灭了。
不是一盏两盏,是全部。
火光一瞬间全没了,校场陷入漆黑。风还在吹,可灯芯像是被人同时掐灭。
“有奸细!”张勇大吼一声,抬刀就劈向最近的灯笼架。
刀落空。
下一秒,一个黑影从灯笼里弹出来,直扑高台。寒光一闪,匕首冲着赵承渊咽喉扎来。
赵承渊没动。
他身后屋脊上,一道红影倒挂而下,双刀交叉一绞,咔的一声,刺客右手手腕被硬生生绞断。血喷出来,溅在灯笼纸上。
冷霜月落地,一脚踹中刺客胸口,那人摔在地上,抽搐两下不动了。
全场死寂。
赵承渊这才走上前,蹲下,从刺客怀里摸出一张纸条。纸被血浸湿一角,但字还能看清:
“三日后子时,烧粮草。”
八个字,潦草却有力。
他把纸条递给张勇:“拿去验墨,查笔迹来源。”
张勇接过,手还在抖,这次不是因为紧张,是因为刚才那一刀劈空让他明白自己有多菜。
赵承渊站起身,看向那些熄灭的灯笼。每一盏都做得一样,外层是油纸,内里是铁丝骨架。他捡起一盏翻看,发现底部有细微划痕,像是有人拆过又装回去。
“这些灯笼是谁负责的?”他问。
亲卫答:“工部调拨,今日午时入库,由兵部小吏清点发放。”
“查那个小吏。”赵承渊说,“还有,今晚所有接触过灯笼的人,一个都不能放走。”
冷霜月走过来,甩掉刀上的血,声音冷:“我早半个时辰就到了,藏在房梁。系统提示有个‘异常热源’一直不动,不像活人呼吸的频率。我以为是假目标,结果它突然升温,我才动手。”
赵承渊看了她一眼:“系统还能干这个?”
“第一次用。”她说,“没想到真派上用场。”
赵承渊没接话。他低头看着那张染血的密信,手指摩挲纸面。这纸不普通,厚实光滑,边角有暗纹水印。他借冷霜月刀锋反光一照,看清了——是柳家棉坊特供官府文书用的那种纸。
这种纸不外流。
兵部、户部、御史台能用,柳家嫡系办事也用。但每一批都有编号,登记在册。
现在这张纸,没有编号。
“纸是新的。”冷霜月说,“墨也是新的,写完不到两个时辰。”
赵承渊点头。三日后子时,烧粮草。时间精准,目标明确。对方知道朝廷有粮,知道存放位置,甚至知道守卫换岗的时间规律。
这不是普通的探子能做到的。
这是内鬼。
他抬头看向张勇:“传令下去,封锁校场,所有人原地待命。今晚谁都不准离开,包括你。”
张勇一愣:“大人,我……”
“你刚才那一刀劈得太早。”赵承渊打断他,“敌人还没出手你就暴露位置,万一那是诱饵呢?你现在回去重训夜视反应,明早我要看到你能闭着眼射中移动靶。”
张勇低头:“是!”
“还有。”赵承渊说,“从今天起,所有训练用具入库前必须三人查验,签字画押。谁漏了,军法处置。”
亲卫领命而去。
冷霜月站在旁边,忽然说:“这刺客穿的是边军旧式夜行衣,布料来自北境军营。但他身手像西域人,刀法偏左,习惯用腕力突刺。”
“说明他受过正规训练,但改过路数。”赵承渊说,“伪装身份。”
“要不要审?”
“先关地牢。等我查清纸的来源再动他。”
冷霜月皱眉:“你不担心他咬毒?”
“他要是想死,刚才就不会藏在灯笼里等时机。”赵承渊冷笑,“想活命的人,最怕疼。”
他转身走向灯笼架,一盏一盏查看。第十七盏底部铁丝有轻微弯折,像是被撬开过。他伸手进去,摸到一点碎纸屑。
拿出来对着残光看。
是同一种纸,撕下来的边角料。
“他们用这种纸写了密报,塞进灯笼,再封回去。”他说,“白天没人发现,晚上一点火,纸烧没了,消息却传出去了。”
冷霜月眯眼:“所以今晚灭灯,不是意外,是他们在取情报?”
“对。”赵承渊说,“我们换红蓝灯,打乱节奏,他们看不懂信号,只能派人来取原件。”
“那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
赵承渊把碎纸收进袖子:“顺水推舟。让他们以为情报还在传,实际上我们已经盯上了送纸的人。”
他看向兵部方向:“查今晚所有进出兵部库房的记录,特别是掌灯后还留下的。另外,让柳家那边查最近一批特供纸的去向。”
冷霜月顿了下:“柳娘子那边……你要亲自说吗?”
“不用。”赵承渊说,“她会处理好。”
他知道柳明瑛从来不是只会缝软甲的女人。她能在他被弹劾时让柳太傅递出粮草清单,就能在一张纸出问题时找到源头。
冷霜月没再问。
她只是把双刀插回腰间,抬头看了眼屋脊。那里是她刚才藏身的位置,瓦片上还留着一点血迹。
“我继续守。”她说,“总有人会再来。”
赵承渊点头。
他站在校场中央,手里还捏着那张染血的密信。风吹过来,纸角轻轻颤动。
远处传来打更声。
二更天了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回头问亲卫:“之前那批波斯商人,有没有右手小指残缺的?”
亲卫一愣:“有!名单上第三个,叫阿赫迈德,进城时说是驼队管事,但一直没露面。”
“把他住的客栈围了。”赵承渊说,“活捉,别打草惊蛇。”
亲卫领命跑远。
冷霜月看了他一眼:“你早怀疑了?”
“从玉佩开始。”赵承渊说,“刻‘王’字,右手残缺,现在又用柳家纸传信。线索太多,不可能全是巧合。”
他低头看着信纸上的“子时”二字。
这个时间单位,不是民间常用,也不是军中通例。只有高层议事时才会精确到“子时”。
说明写信的人,能参加机密会议。
或者,有人把会议内容泄露了出去。
他把信纸折好,放进贴身衣袋。
“通知苏婉儿。”他说,“明天我要见她,谈后勤交接的事。”
冷霜月点头:“她最近一直在整理军需账本。”
“是时候让她接手了。”赵承渊说,“有些人,藏得太深,得用新眼睛才能看见。”
他最后看了眼地上的灯笼架。
三十盏灯,全都灭着。
但他知道,有一盏,曾经照亮过敌人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