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承渊背着柳太傅,脚下一滑差点撞上晾衣绳。柳明瑛在后面扶了一把,三人总算穿过最后一道窄巷。城隍庙的残墙就在眼前,月光照着半塌的门楼,香炉翻倒在地,积了半坑雨水。
他把岳父放下,喘了口气。
“爹你先歇着。”赵承渊拍了拍柳太傅肩膀,“别说话,保存体力。”
柳太傅靠在断柱上点头,嘴唇发白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就在这时,庙里传来一声轻响。
像是木轴转动的声音。
赵承渊立刻抬手示意警戒,右手按住刀柄。柳明瑛下意识后退半步,护住父亲。
一个少年从庙影里走出来。
穿着青布短袍,腰间挂着工具袋,手里拎着一根带滑轮的铁杆。脸上沾了点油污,眼神却亮得吓人。
“爹。”少年开口,“我等你们很久了。”
赵承渊一愣。
这是他儿子赵明轩,今年刚满十八,去年跟着工部老匠人在边关捣鼓农具改良。原本以为他在城外驿站待命,没想到会出现在这儿。
“你怎么在这?”
“娘让我来的。”赵明轩指了指庙后的小屋,“她说东厂要动手,让我提前布防。这庙是旧联络点,我知道机关怎么修。”
他说完,把手里的铁杆往地上一插。咔哒一声,整座破庙像是活了过来——墙缝里的踏板、屋顶的绳索、倒地香炉下的弓弦,全都连成一线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曲辕犁的传动结构。”赵明轩咧嘴一笑,“我改成了机关弩,踩一下能连发十箭。敌人要是敢冲进来,先吃一顿铁雨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火光逼近。
脚步声杂乱,铠甲碰撞,东厂番子已经追到巷口。
“围住!别让他们跑了!”有人喊。
十几个黑衣死士举着火把逼近,领头的提刀上前,一脚踹开半倾的庙门。
“赵大人,交出龙袍碎片,还能留个全尸!”
赵承渊没动,只看了儿子一眼。
赵明轩点点头,右脚猛地踩下机关踏板。
轰!
藏在墙后的弓臂猛然弹出,十支长箭呈扇形射出,正中冲在最前的三人胸口。火把落地,惨叫四起。
余下的人吓得趴在地上,不敢再进。
“怎么回事?!”
“有埋伏!庙里有机括!”
外面乱作一团。有人想绕后,却发现后墙也被铁网封死。还有人扔火油袋,结果刚靠近就被暗处弹出的小型弩箭逼退。
赵明轩收脚,吹了声口哨:“第一波搞定了。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硬闯。”
赵承渊看着儿子,忽然笑了:“行啊,比我当年在县衙设陷阱还狠。”
“那当然。”赵明轩得意,“你写的《机关杂录》我没白看,还加了点自己的想法。”
父子俩说着话,气氛刚缓下来。
屋顶突然传来一声轻响。
瓦片被掀开一角,一道黑影跃下。
来人一身黑袍,面覆轻纱,落地无声。腰间佩着一块玉佩,左半龙纹雕工精细,明显不是中原样式。
赵承渊立刻挡在柳太傅身前,手按刀柄。
赵明轩也抄起工具杆,站到侧翼。
那人却不进攻,抱拳行礼,声音低沉:“奉单于之命,特来传话。”
赵承渊眯眼:“你是匈奴密使?”
“正是。”密使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符,“三日前,我在雁门关外接过你们递来的求援信,知道你们会被围。”
赵承渊心头一震。
那封信是他让冷霜月走暗线送出的,内容只有寥寥数字,连落款都没有。
这人竟能对上暗号。
“说吧,什么条件?”
密使直视他眼睛:“单于愿以三城之地,换赵大人手中旧部名册。”
空气一下子安静了。
柳太傅猛地抬头,赵明轩握紧了手里的机关杆。
赵承渊却笑了。
他伸手进怀里,掏出一本薄册子,封面写着“边军旧属名录”。
“你要这个?”
“正是。”
赵承渊二话不说,转身走向庙中未熄的火堆,手一扬,整本册子扔进了火焰。
“给你。”
火光腾起,纸页卷曲燃烧。众人惊愕。
密使上前一步:“你疯了?那是你的心腹名单!”
“我不疯。”赵承渊盯着火堆,语气平静,“我要的东西比这重要——二十年前,你们派细作混入科场,替王守仁传递消息的事,给我证据。”
密使一怔。
火光映照下,烧到一半的纸页忽然显出异样——边缘浮现出一枚压印,图案清晰:一朵梅花,中间刻着“守仁”二字。
那是王守仁的私印。
他曾用这枚印,在边关粮账上做手脚,也在伪诏上盖过章。
现在,它出现在匈奴人的机密文件上。
赵承渊嘴角微扬:“看清楚了吗?他早就和你们勾结了。不止通敌,还借你们的手,清除异己。”
密使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“你说得对。当年我们确实派了两人进京,一人考中举人,一人做了国子监助教。他们每月都向王大人传递情报,换取军械与银两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三年前,他们死了。”密使低头,“死前留下一封信,说王大人要灭口,因为他准备造反。”
赵承渊眼神一冷。
原来王守仁连自己人都杀。
这时,他目光扫过密使腰间玉佩。
左半龙纹,和苏婉儿那块一模一样。
只是她的那块是右半。
合起来,才是一整对。
他没点破,只淡淡道:“回去告诉单于,若真求和,下次带完整的信物来。”
密使抬眼看他:“你不恨我们?毕竟我们曾是敌国。”
“以前是。”赵承渊望着火堆,“但现在,我们都被人耍了。王守仁利用你们对付我,也利用我打击你们。他才是真正的敌人。”
密使缓缓点头:“我会如实禀报。”
说完,他后退几步,纵身一跃,上了屋顶。
身影一闪,消失在夜色中。
庙内重归寂静。
赵明轩松了口气,蹲下检查机关状态:“箭匣还剩六支,踏板有点卡,得上点油。”
赵承渊站在原地,盯着那枚残留的玉佩痕迹。
他知道,这块玉会引出更多事。
但他现在顾不上。
他转头看向父亲:“爹,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儿。东厂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柳太傅靠在柱子上,声音虚弱:“我已经……撑不住了。”
“别说话。”赵承渊蹲下,“等天亮就有机会。”
远处鸡鸣响起,天边泛白。
庙外的脚步声又出现了。
这次人数更多。
赵明轩迅速起身,重新装填箭矢。
赵承渊抽出腰刀,站在门前。
他知道,这一波不会这么容易打退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龙袍碎片。
也摸了摸袖中那张写着“查东厂”的薄纸。
该面对的,躲不掉。
庙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。
晨光洒进来一半。
赵明轩踩下机关,铁弦绷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