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范的声音如同一柄淬了冰的铁锤,砸在吕布耳畔,却未激起半分波澜。
那句“江北的骑兵,只管断后”,是命令,是警告,更是羞辱。
它将吕布和他麾下的并州狼骑,死死钉在了“弃子”的耻辱柱上。
吕布缓缓转过身,夜风吹动他散乱的额发,遮住了那双燃着幽火的眸子。
他没有看曹范,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的黑暗,仿佛能穿透夜幕,看到对岸那磨刀霍霍的敌人。
“断后么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狰狞的弧度,“好一个断后。”
言罢,他再不理会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虎卫,径直走下了望台,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。
曹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,眉头紧锁。
他不懂,一个被剥夺了指挥权、被彻底边缘化的降将,为何眼中非但没有绝望,反而有种令人心悸的疯狂。
回到营帐,貂蝉已备好温热的姜汤。
她看着吕布那张阴沉如水的脸,没有多问,只是将一封信笺推到他面前。
“夫君,这是妾身联络上的一位故人。”貂蝉柔声道,“凉州名士阚骃,王允公昔日门生,精通声律之学,如今为避战乱,隐于江夏。此人于音律、共振一道,有独到之见。”
吕布的目光瞬间亮了。
他那源于武道直觉的疯狂想法,正需要一个理论的支撑!
“他在何处?”
“已按夫君的意思,秘密请至乌林后山的一处废弃寺庙中。”
半个时辰后,后山破庙。
烛火摇曳,映着一个须发半白、眼神清亮的老者。正是阚骃。
吕布开门见山,将自己从“武道直觉”中感知到的舰队共振,以及欲以特定频率扰动火势的设想,和盘托出。
他语速极快,逻辑却异常清晰,那是一种只有在生死边缘反复锤炼出的直觉性论证。
阚骃初听时满脸惊愕,继而陷入沉思,十指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,仿佛在计算着什么。
良久,他猛地一拍大腿,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!
“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!”他抚着长须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昔闻钟磬相和可碎琉璃,乃是以声波引动其固有之频率,使其自溃。将军所言,却是更进一步,欲以可控之共振,形成一股无形之力场,扰乱火舌蔓延之势!虽奇,却合天道之理!”
他激动地铺开一张羊皮纸,取过炭笔,一边飞速勾画,一边解释道:“桐油鱼脂,遇火而燃,其焰跳动亦有频率。若能以强力共振,使其频率紊乱,便可迟滞燃烧,甚至……将其‘推开’!将军请看!”
只见羊皮纸上,一个复杂的图谱迅速成型。
阚骃指着上面七个特殊的节点,沉声道:“此乃《八音破炎图》。老夫根据船体、铁索、水流三者,推演出七种核心震频。此七频交替作用,或可扰乱燃油分子之稳定,使火势难以凝聚!”
吕布死死盯着那张图,眼中血丝密布,仿佛要将那七个节点烙印进灵魂深处。
这就是他的破局之法!
当夜,乌林北岸一处废弃的船坞内,两艘破旧的战船被一条粗大的铁链锁在一起。
高顺、臧霸等亲信将领神情肃穆地守在四周,驱散了所有闲杂人等。
吕布亲自将一桶桶从黄射那里“借”来的桐油鱼脂混合物,泼洒在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上。
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,在寒冷的夜风中,宛如死亡的呼吸。
“点火!”
随着吕布一声令下,一支火把被扔了上去。
“轰!”
火焰冲天而起,瞬间将半个船身吞噬!
橙红的火舌在夜风中狂舞,发出噼啪爆响,热浪滚滚而来,逼得众人连连后退。
就在此时,吕布动了!
他如同一头矫健的猎豹,猛然跃起,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条被烈火炙烤得滚烫的铁链之上!
他双脚微分,稳如磐石,无视脚下传来的灼痛,双手猛地贴在锁住船身的巨大铁环上!
闭目,凝神!
《八音破炎图》中的第一个震频,瞬间在他脑海中化作一道清晰的指令。
他双臂肌肉虬结,以一种短促而沉重的力道,猛地一击铁环。
一股奇异的震波,顺着铁链,轰然传向两端的战船!
咚!咚咚!咚——
他按照阚骃所授的节奏,或轻或重,或急或缓,双手如同在敲击一面无形的天鼓。
片刻之后,整段粗大的铁索开始发出“嗡嗡”的低鸣,那声音越来越响,越来越尖锐,仿佛有无数只黄蜂在铁链内部振翅!
高顺等人骇然望去,只见那原本狂暴的火势,竟真的出现了一丝诡异的变化!
火焰不再是笔直地向上翻腾,而是开始微微晃动,左右摇摆,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,在用力地推拒着它!
“火……火偏了!”高顺失声惊呼。
那火焰的根部,竟真的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得偏离了甲板数寸,露出了下方被烧得焦黑的木板!
有效!
吕布心中狂喜,正欲尝试第二种震频,一声冰冷的暴喝陡然从岸边炸响。
“吕布!深夜聚众于此,意欲何为!”
火光映照下,曹范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森然。
他身后,上百名虎卫甲士手持出鞘的环首刀,如同一堵钢铁城墙,瞬间封锁了整个船坞!
吕...布心头一沉,从铁链上一跃而下,挡在高顺等人身前,冷冷地迎上曹范的目光:“曹统领深夜不睡,来此督促我等练兵么?”
“练兵?”曹范冷笑一声,目光扫过地上泼洒的油料、烧焦的船板,最后落在那根因过度震动而出现细微裂痕的铁环上,声音愈发冰冷,“此等练兵之法,曹某闻所未闻!主公有令,命你镇守乌林大营,不是让你在此装神弄鬼!来人,查封此地,将所有工匠全部带走!”
虎卫们如狼似虎地冲了上来,吕布的亲兵们虽怒,却不敢妄动。
这是阳谋。
曹操用一道冠冕堂皇的军令,彻底掐断了吕布所有的试验机会。
当夜,貂蝉的寝帐内灯火未熄。
“他们封了船坞,我们就从人心上破局。”貂蝉的美眸中闪烁着智慧与决绝的光芒。
她迅速写下数封密信,交由潜伏在军中的“织史徒”。
一夜之间,曹军大营内,流言四起。
“听说了吗?咱们的粮草,只够再吃十天了……”
“丞相已经准备撤军了,只是拉不下面子。”
“北方大雪,家里的妻儿都盼着咱们回去呢……”
这些“曹军粮尽、士卒思归”的流言,如同瘟疫般蔓延。
同时,一名负责巡查的“逃卒”在江边被巡哨的东吴斥候抓获,稍一审讯,便哭喊着将这些流言“证实”了。
消息很快被送到江东水师大都督周瑜的案前。
潜伏在江北的吴将潘璋,更是在密信的末尾加了一句自己的观察:“彼军上下离心,士气萎靡,惟有那吕布,仍日夜于江边操练,似有不甘,尚存一战之心。”
周瑜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案几,看着那份情报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优雅而致命的弧度。
“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,只剩下一只不肯屈服的孤狼么?”他轻声自语,”
三日后的午夜,江风更甚。
吕布再度潜行至江边,却惊愕地发现,那两艘试验用的破船早已被拖走,连那段浮桥都被拆除了近百步,只留下一段孤零零的残链,在江心随着波涛起伏。
釜底抽薪!
吕布他如同一条黑色的蛟龙,攀附着那截残链,在湍急的水流中,艰难地向着江心的中央锚桩游去!
冰冷的江水疯狂地吞噬着他的体温,但他的心,却比江水更冷,更硬。
终于,他爬上了巨大的中央锚桩。
他没有片刻喘息,拔出腰间匕首,在自己布满厚茧的掌心,狠狠一划!
鲜血瞬间涌出。
他没有丝毫犹豫,将流淌着鲜血的手掌,重重地按在了主锁环之上!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那温热的鲜血,仿佛拥有某种奇异的魔力,渗入铁环的锈迹之中。
刹那间,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震感,从铁环深处反哺而来,瞬间涌遍吕布全身!
他与这庞大舰队的联系,在这一刻,竟增强了十倍不止!
仿佛这数百艘战船的“脉搏”,都与他的血脉,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!
他闭上双眼,调匀呼吸,再次按照《八音破炎图》的韵律,用手掌缓缓叩击。
这一次,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但那无形的共振之力,却比上一次强大了数倍!
远处,一艘用于警戒的吴军走舸,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,船身猛地一晃,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暗流,硬生生推得偏移了数尺!
成了!
黎明将至,吕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,从江水中爬上岸。
他刚一站稳,一个黑影便从岸边的芦苇丛中缓缓站起。
是曹范。
他没有带虎卫,只是一个人,静静地蹲在那里,仿佛已经等了很久。
他的手中,捏着一块锋利的铁屑,上面,还沾着一丝尚未干涸的血迹。
那是吕布在攀爬时,被铁链划破的。
“你不是在练兵。”
曹范的声音不再冰冷,反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骇与沙哑。
他死死盯着吕布,一字一顿地说道:
“你在……控船。”
吕布面无表情,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走到曹范面前,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黄铜铃铛,塞进了他冰冷的手中。
那是阚骃临走时留下的测频器。
此刻,那枚小小的铜铃,正在曹范的掌心之中,发出一阵肉眼无法察觉,却能清晰感受到的,微弱而持续的震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