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记惊雷,并未在天穹炸响,而是在吕布的识海深处,骤然轰鸣!
夜,第三日,子时。
军器司最深处的锻坊内,吕布盘膝而坐,双目紧闭。
他身前,十柄由百炼精钢打造的短刃悬于特制的木架之上,刃身在微弱的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冷光,一动不动,宛如死物。
这,正是他那“人器合一”天赋的延伸——共鸣法阵。
以他自身为核心,这些精挑细选、日夜以精神浸润的“藏刃”为节点,构建起一张无形的感知之网。
突然!
嗡——!
一声并非来自耳畔,而是源自骨髓深处的颤音,让吕布猛然睁开了双眼!
他那双本就锐利如鹰的眸子里,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!
十柄悬挂的藏刃齐齐发出了肉眼难辨的微颤,仿佛受到了遥远彼方的召唤,发出了一声整齐划一的低鸣。
这声音,他太熟悉了!
“奉先?”
一道轻柔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,貂蝉一袭素衣,手捧着一卷竹简走出,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忧虑。
这三日,吕布夜夜在此枯坐,状若疯魔,她虽信他,却也难免担心。
吕布没有回头,他缓缓抬起手,虚按在身前震颤不休的藏刃之上,眼中倒映出的,却是一幅飞速流转的动态沙盘。
“北面,六十里,官道以西,黑风岭山脊背阴处。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质感,“一支队伍,约百人,正在快速南下。他们刻意避开了大道与村落,行进路线刁钻,受过严苛的训练。”
貂蝉的心猛地一紧。
许都腹地,司隶校尉治下,竟有这样一支成建制的武装在暗中潜行?
吕布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,感知在刹那间提升到极致。
他的脑海中,那百人队伍所携带的兵器,化作一百个跃动的光点,绝大部分频率驳杂,是制式军械,不足为惧。
但……其中有七个光点,频率尖锐而独特,如狼嚎般凄厉,透着一股来自西凉荒漠的野性与血腥!
“是西凉弯刀!”吕-布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与前番在城外截杀我们的伪旗军,所用弯刀的共鸣频率,分毫不差!”
找到了!
袁氏安插在曹操腹地的“影旗官”!
但吕布心中非但没有找到目标的喜悦,反而升腾起一股彻骨的寒意。
对方的行动太诡异了。
他们既然能摸清自己旧部的藏身之所,伪造旗号进行刺杀,就说明他们对并州军的行事风格有所了解。
可这一次,他们非但没有伪装,反而大摇大摆地带着标志性的西凉弯刀,这不啻于黑夜里举着火把前行!
而且,他们似乎算准了自己能够“听”到这七柄刀的存在!
“他们在钓鱼。”吕布猛然站起,高大的身躯在烛火下拉出一道狰狞的影子,“他们猜到我们有某种追踪兵刃的法子,所以故意放出这七柄刀作为诱饵,想引我们出城!”
这是一个阳谋!一个针对“奋威营”这支幽灵部队的陷阱!
“诱敌出击……”貂蝉冰雪聪明,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凶险。
她快步走到墙边的舆图前,纤细的手指在许都北郊的黑风岭上轻轻划过。
“若我们按兵不动,”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,“对方就会继续用我们的名义在许都周边作乱,栽赃嫁祸,直到司空府的耐心被耗尽。届时,我们这三百人,便成了人人喊打的乱党。”
“若我们倾巢而出,正面迎击,”她顿了顿,美眸中闪过一丝凝重,“则正中对方下怀。黑风岭地势复杂,敌暗我明,一旦陷入埋伏,奋威营将全军覆没,你我……再无翻身之日。”
沉默,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密室。
侯成、魏续等人闻讯赶来,听到这番分析,无不色变。
这是一个死局,进亦死,退亦亡!
“不如……”
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,貂蝉再度开口,她眼中闪烁着惊人的智慧与胆魄,仿佛又变回了当年在董卓与吕布之间游刃有余的绝世舞者。
“不如,将计就计!”
她捻起一枚棋子,重重地按在舆图上官道的某个节点,“他们要鱼,我们就给他们鱼饵!派一小队精锐,携带特制的‘鸣刀’,大张旗鼓地沿官道追击,制造主力出动的假象,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!”
随即,她的手指猛地一划,在舆图东侧划出一条诡谲的弧线,直插黑风岭的后方。
“而我们的主力,则衔枚疾行,绕道涡水东岸,如一把无声的匕首,直插他们的藏匿据点!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!”
此计一出,满室皆惊!
这太险了!
一旦佯攻的部队被识破,或是主力行踪暴露,那便是万劫不复!
这三百人,是他们最后的家底,是重燃并州狼烟的唯一火种,不容有失!
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吕布身上,等待着他的决断。
吕布凝视着舆图上那条代表着生与死的红色弧线,许久,他缓缓咧开嘴,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。
压力?陷阱?这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!
“好!”他一掌拍在案上,震得烛火狂跳,“那就让刀……自己说话!”
寅时三刻,夜色最浓。
许都北门,几道黑影在夜巡士卒换防的间隙,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溜出城墙。
为首的正是箭术高手曹性。
他与身后五名精锐老兵,背上都负着一柄奇特的环首刀。
这些刀的刀身夹层内,被巧匠李孚嵌入了数片微型磁钢,随着他们的奔跑,刀身会与地脉磁场产生特定频率的共鸣,传递出一种“主力追击”的强烈信号。
他们不做任何掩饰,沿着官道一路疾驰,甚至故意在泥泞处留下清晰的脚印,在林边点燃篝火又匆匆熄灭,将“追兵”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。
与此同时,涡水东岸的芦苇荡中,二百九十五道黑色的暗流正无声地向前涌动。
吕布亲率主力,人人脚踏李孚特制的“静音靴底”,软革包裹的靴底踩在湿滑的泥土上,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。
他们口衔木枚,令行禁止,除了沉重的呼吸声与甲叶偶尔的微不可闻的摩擦声,整支队伍仿佛融入了无边的夜色,化作了一群真正的影子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这支沉默的军队终于抵达了黑风岭后山的一处废弃坞堡。
早已提前潜入的郝萌如鬼魅般从阴影中现身,对吕布打了个手势。
“主公,”他压低声音,语气中带着一丝震惊,“里面是个伪装工坊!堆满了伪造的军械、空白旗帜,还有一部《诸侯旧部名录》,上面记录了关中、荆州、江东等地所有降将旧部的详细信息!”
他顿了顿,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,递到吕布面前。
“他们甚至……备好了这个。”
那是一枚刚刚雕刻完成的印信模板,上面的字迹,竟与吕布的亲笔签名有九成相似!
众人倒吸一口凉气!
这帮人所图甚大!
他们不止要陷害吕布,更要挑起曹操麾下所有降将势力的内乱!
“准备突入!”吕布眼中杀机暴涨。
就在此时,跟在队末的技术首领李孚突然脸色一变,猛地伏下身,将耳朵贴在地面上。
“校尉!且慢!”他猛然抬头,满脸骇然,“地下有动静!这坞堡下面是空的,有密室!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共振,至少……至少有五十人埋伏在下面!”
陷阱中的陷阱!
请君入瓮!
敌人竟算到他们会绕后突袭,早已在此设下了天罗地网!
前有强敌,后有追兵(一旦天亮,佯攻部队的行踪必然暴露),这二百九十五人,瞬间陷入了绝境!
千钧一发之际!
吕布却反而闭上了眼睛。
他身旁,随行的十名亲卫腰间的藏刃,再次同步轻鸣!
“感知之网”,瞬间张开!
这一次,不再是模糊的光点,而是一幅清晰无比的立体图像,在他脑海中轰然构建!
坞堡的地上结构、地下密室的布局、五十名伏兵的分布、甚至每一名守卫的呼吸频率……尽收心底!
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有了!
丑时三刻,东南角的哨塔上,一名哨兵必然会离岗去墙角如厕,时间约为三十息。
这是他们唯一的,也是致命的破绽!
吕布猛然睁眼,命令如连珠炮般发出:
“传令曹性!点燃烽烟,就在官道旁,要最显眼的那种!”
“主力分两翼,如壁虎游墙,贴着堡墙根匍匐前进!子时整,听我号令,同时突击!”
子时整,一道狼烟如黑色的利剑,在远方的官道上冲天而起!
坞堡内外,所有袁军的注意力都被那道突如其来的烽烟吸引,纷纷抬头观望。
就是现在!
“杀!”
吕布的命令并非吼出,而是通过一个沉稳有力的手势下达!
二百九十五名奋威营的“影子”,在同一时间,如潮水般从墙根的阴影中暴起!
他们没有撞门,而是手脚并用,踩着同袍的肩膀,如猿猴般攀上两丈高的坞堡围墙,悄无声息地翻入其中!
刀不出鞘!
迎接那些刚刚回过神来的哨兵的,是包裹着皮革的拳头,直击咽喉!
是坚硬如铁的肘尖,猛贯肋下!
是势大力沉的膝撞,顶在腹部丹田!
噗!噗!噗!
一连串骨骼碎裂和肉体闷响声中,战斗在开始的瞬间,便已经结束。
从突入到控制整个坞堡地面,仅仅耗时七息!
俘六十八人,毙十二人,无一漏网!
吕布一脚踹开通往地下的暗门,不等伏兵反应,侯成与魏续已带人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,里面随即传来一阵短暂而惨烈的哀嚎。
清点战利品时,吕布亲自搜检一具看似是头目的尸体。
当他的手从对方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时,瞳孔骤然收缩。
那是一块冰冷坚硬的虎符,只有半块。
借着火把的光芒,虎符背面的篆刻小字清晰可见——兖州别部。
这四个字,如同一根烧红的铁刺,狠狠扎进了吕布的心脏!
这……这竟是当年曹操攻伐徐州时,授予留守兖州的陈宫的信物!
陈宫反叛,迎他吕布入主兖州,这半块虎符,也就此下落不明!
如今,它却出现在了袁氏“影旗官”的身上!
吕布死死攥住那半块虎符,冰冷的金属硌得他掌心生疼。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,望向遥远的许都方向。
原来,这盘棋从一开始,就不只是袁绍要杀他。
还有人……想让他背上这口足以压垮一切的黑锅。
“他们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……”吕布低声自语,声音里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,“那就看看,谁……才是真正的影子。”
风,穿过废墟的断壁残垣,发出呜呜的悲鸣。
远在六十里外的许都城内,军器司那间密室中,原本静止的十七盏油灯,灯火齐齐一跳,光芒大盛,仿佛在回应着远方这场无声的胜利,又像是在预告着一场即将来临的、更大的风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