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校场,寒风卷着尘沙,带着一股肃杀之气。
蔡式小心翼翼地躬身侍立,在他身后,十名亲卫抬着数个沉重的木箱,箱盖敞开,露出内里崭新的甲胄和腰刀。
阳光照在甲片和刀身上,反射出冰冷而内敛的光。
“十副惊蝉甲,三十柄鸣骨刀。”蔡式的声音里压抑着兴奋,“皆已嵌入陨铁微粒,按照将军的吩咐,共振频率已做微调,可分批引动,亦可一齐发作。”
吕布负手而立,目光从那些精良的兵器上一扫而过,并未停留,仿佛它们不过是一堆寻常的铁器。
他看向远方韩遂大营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。
“很好。”他淡淡道,“陷阱,不能只为猎物准备。要让猎物最信任的猎犬,也踩进去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变得森然:“下一批送去的‘犒赏’,务必让尹奉穿在身上。”
尹奉,韩遂之婿,西凉军中最激进的主战派,也是对马超敌意最盛之人。
让他也听到“鬼音”,这盆脏水才算彻底泼死。
当夜,尹奉果然如获至宝。
身为韩遂心腹,他自然也分到了一副由“镇西大将军”亲赠的犀皮扎甲。
穿戴在身,只觉威武不凡,对吕布的“识大体”更是多了几分赞许。
然而,入夜议事,他与几名心腹将领为是否要先下手为强、剪除马超羽翼而争得面红耳赤。
就在他怒火攻心,一掌拍在案上之际,胸口处,一阵细微而清晰的嗡鸣声突兀地响起!
嗡……
那声音就像一只贴着心口振翅的铁蚊子,阴魂不散!
“谁?!”尹奉脸色大变,猛地拔刀四顾,厉声喝道,“有刺客!”
帐内亲卫骇然,纷纷拔刀护卫,一时间剑拔弩张。
可搜遍了整个大帐,除了自己人,连一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。
嗡鸣声随着他心绪的平复而消失,可那钻入骨髓的诡异感觉,却让他浑身发毛。
他惊疑不定地摸着胸前的甲胄,一个可怕的念头与韩遂不谋而合。
消息传到韩遂耳中,他正枯坐帐中,双眼布满血丝。
听完亲兵的禀报,他本就惨白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。
“连……连尹奉都听见了?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“不是冲着我一人来的……这是天谴!是天要亡我西凉啊!”
怀疑的种子,已然长成了足以遮蔽理智的参天大树。
恰在此时,凉州名士杨阜,携同为名士的姜叙联袂来访。
一入大帐,杨阜便长吁短叹,满脸忧国忧民之色:“韩帅,阜听闻军中有些不谐之音。如今曹贼虎踞关东,我等西凉子弟正该同仇敌忾,若此时内生嫌隙,岂非亲者痛,仇者快?”
这一番话,正戳中了韩遂内心最脆弱的地方。
他苦笑一声,神情颓唐地摆了摆手:“杨先生,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?可是……可是那剑鸣之声夜夜入梦,如今连我身上的甲胄都成了囚笼,时时作响。你说……这是不是孟起那竖子,请了什么方士对我施咒?”
杨阜闻言,脸上“恰到好处”地流露出震惊与骇然。
他凑近一步,压低了声音,神神秘秘地说道:“竟有此事?诅咒之术,闻所未闻!依阜之见,此事非同小可。不如,请一位得道的巫祝入营,设坛作法,一来驱邪安神,二来……也可顺藤摸瓜,看看这邪祟究竟源自何处,探一探对方的虚实。”
韩遂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希望的光芒。
他已是六神无主,病急乱投医,杨阜的建议对他而言,无异于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。
他连连点头,浑然不觉,这位主动请缨为他寻访“巫祝”的杨先生,其安排的“高人”,不过是另一双早已安插好的眼睛。
同一时刻,渭水南岸,马超的中军大帐内,气氛凝重如铁。
心腹校尉赵衢双目赤红,声嘶力竭地进谏:“主公!不能再等了!韩遂老贼猜忌日深,如今连军粮调拨都处处掣肘,分明已生了二心!我军营防图已被其窥探,再不动手,只怕要为人鱼肉!不如趁其不备,尽起精锐,一举袭破其主营,夺其兵符,整合西凉诸部,由主公号令!”
“住口!”
马超一声怒喝,声如惊雷。
他猛然起身,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盆,炭火迸溅一地。
“未与曹贼决战,先向盟友拔刀,此岂是英雄所为?!”他指着赵衢,胸膛剧烈起伏,“我马孟起纵横西凉,靠的是一杆铁枪,一颗义胆!他韩文约可以负我,我绝不先负盟约之义!”
话虽如此,但当他转过身去,无人看见的眼底,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。
昔日在阵前歃血为盟,誓要并肩抗曹的叔父,如今,竟将他视作了心腹大患。
那份曾被他珍视的联盟誓言,正被猜忌的毒液,腐蚀得千疮百孔。
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第三封密信,由赵昂趁着夜色再度送出。
信中内容让吕布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:韩遂已正式下令,将原本配属给马超侧翼的两千精锐羌骑调往后方,并派出密使,联络另一路军阀苻元,许以重利,邀其“协防侧翼”。
名为协防,实为包抄!
“老狐狸,终于要忍不住了。”吕布将密信凑到烛火上,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。
他转头对身旁的蔡式下达了最后的指令。
“传令下去,三日后,韩遂大营外,祭旗!”吕布的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股搅动风云的力量,“我要你,发动一次‘意外’。”
蔡式心领神会,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:“将军放心,届时,所有受赠‘惊蝉甲’的将校,都会在场列阵。只要战鼓擂响,万人踏步,那共振之力,将汇成一片剑鸣之海!”
三日后,韩遂大营帅台高筑。
为了提振因流言而日渐低落的士气,也为了在马超面前彰显自己仍是联军主帅的威严,韩遂主持了这场盛大的祭旗仪式。
旗下,西凉诸将分区列阵,旌旗蔽日,刀枪如林。
尹奉等十余名获赐“惊蝉甲”的将领,更是身披新甲,立于阵前,威风凛凛。
韩遂登上高台,接过祝祷的牛耳酒,正要扬声宣读盟誓,激励三军。
“咚!咚!咚——!”
就在此时,台下数百面战鼓同时擂响,沉闷的鼓点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。
上万名士卒齐齐踏步,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巨响!
大地,在颤抖。
也就在这一瞬间,一股前所未有、铺天盖地的嗡鸣声,从四面八方轰然响起!
它不再是某个角落里若有若无的鬼音,而是汇聚了十几副甲胄、几十柄腰刀的共振,被鼓声与万人的步伐放大到了极致,形成了一片无形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颤音!
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
仿佛有一千把、一万把无形的寒螭剑,正在他周身疯狂轻颤,发出择人而噬的渴望!
正端着酒碗的韩遂,只觉耳中轰然一炸,周身上下,从尹奉到他自己,每一个穿着“赏赐”甲胄的人,都成了一个巨大的噪音源头!
他手中的酒碗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退,脸色惨白如纸,
“来了……他们都来了!”他指着台下那些神情肃穆的将士,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,“马超的咒语……应验了!”
话音未落,他双眼一翻,竟当着万千将士的面,直挺挺地昏厥过去。
全场死寂!
尹奉第一个反应过来,他脸色铁青,猛地拔出佩刀,厉声高呼:“主公被奸人以妖术所害!马超图谋不轨,证据确凿!来人,关闭所有营门,全军戒备,捉拿马贼奸细!”
混乱,如瘟疫般瞬间引爆。
消息传到马超营中,这位西凉锦狮气得目眦欲裂,一枪将身前的帅案捅了个对穿!
“我若想杀他韩文约,凭我手中长枪,万军之中取其首级亦如探囊取物!何须用此等鬼神伎俩,为人耻笑!”
深夜,杨阜在营外一处僻静的山坡上,密会匆匆赶来的姜叙。
“韩遂已疯,马超已怒,这把火,烧得恰到好处。”杨阜望着远处灯火管制的韩遂大营,冷笑道,“再等三日,待他们血流成河,我便以凉州士族之名,上表朝廷,恭请丞相发天兵前来‘平乱’!”
而在数百里外的冯翊城楼上,吕布刚刚收到织史台的八百里加急战报。
他看完,只在战报末尾提笔批注了八个字:“静观其变,不必动手。”
放下笔,他唤来一直侍立在侧的高顺,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传令下去,命水军营即刻备好所有舟筏,枕戈待旦。”
高顺一怔:“将军,我们何时渡河?”
吕布没有回答,只是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任凭冰冷的夜风灌入。
“等他们自己拔完刀,流尽血。”他轻声说道,“我们只管去捡最锋利的那一把。”
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,瞬间照亮了他嘴角那抹冷峻而残酷的笑意。
风雨将至,而他,早已布好了收割的罗网。
西凉的夜,注定不会平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