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寒意,源自人心。
不过两日,南郑城中,一股诡异的风潮悄然兴起。
起初,只是街头巷尾的顽童,拍着手唱着一首新编的童谣。
“泥娃娃,排排坐,新来一个吕哥哥。画戟长,把天戳,赶走豺狼把窝做。”
吕布初闻时,还只当是百姓感念其恩德,心中颇为自得。
这比什么加官进爵的圣旨,更能满足他那深藏骨髓的虚荣。
然而,仅仅一日之后,童谣的词,变了。
“温侯登坛,山河改颜;虎踞龙渊,当王汉川!”
当这十二个字从一名巡逻士卒口中,带着几分激动与敬畏传入吕布耳中时,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。
温侯登坛,山河改颜?
虎踞龙渊,当王汉川!
每一个字,都像一柄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!
这个字,在如今的天下,就是一道催命符!
他吕布姓吕,不姓曹,更不姓刘!
他刚刚用一场血淋淋的栽赃嫁祸,向许都表明了自己“安分守己”的态度,这才几天,就有人要把他架在火上烤?
“是谁?是谁在传唱!”吕布一声暴喝,眼中杀机毕露,仿佛要将眼前禀报的亲兵生吞活剥。
“主公息怒!”一道清冷而柔软的声音从内堂传来,貂蝉缓步而出,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,“这童谣不是从军中起的,是自市井间流出来的。杀一个传唱的士卒,堵不住全城百姓的嘴。”
她走到吕布身边,轻轻按住他紧握方天画戟以至骨节发白的手,低声道:“奉先,你不觉得奇怪吗?前几日的童谣,还是‘吕哥哥’,今日就变成了‘当王汉川’。这捧杀之术,来得太快,也太急了。”
吕布猛然惊醒,额头渗出冷汗。
他只看到了“王”字带来的荣耀与挑衅,却忽略了这背后精密布局的阴险!
“查!给本侯查!把这编童谣的、传童谣的,全都给本侯揪出来!”
命令一下,张盛与赵衢双线并进。
张盛带着几名精干的文吏,混迹于茶馆酒肆、市井闾里,顺藤摸瓜。
三日后,他面色凝重地走入帅帐,所有线索,竟都指向了那些被吕布恩准入城、为流民施医问药的“流民医师”。
“主公,散播此谣言的,至少有七人,皆以医士身份作掩护。”张盛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其中为首者,名叫孟达,字子度。此人医术平常,却极善言辞,尤其他的针石之术颇为神妙,极受城中几家大户的追捧。他常在为人疗疾时,旁敲侧击,鼓吹‘天命归吕’之说,言语极具煽动性!”
几乎在同一时刻,赵衢的密报也送了进来。
影锋营的探子早已盯上了孟达,但赵衢的建议却是——暂不收网。
“此人背后,气息绵长,绝非寻常游士。其往来府邸,皆是汉中旧族,盘根错节。贸然动之,恐打草惊蛇。”
旧族、医师、童谣……一张无形的大网,已在吕布毫不知情间悄然张开。
这网,不是要杀他的身,而是要诛他的心,毁他的路!
吕布在帐中来回踱步,胸中的暴怒被一股更深的寒意所取代。
他终于明白,阚禹所说的“真正的刀在人心”,是何等的可怕。
曹操的刀在明处,他可以用画戟去挡;可这把来自内部的“软刀子”,却让他有力无处使。
他若禁绝童谣,便是心虚;他若放任自流,便是默认!
无论怎么选,都是死路一条!
就在吕布被这股暗流搅得心烦意乱之际,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传来。
南郑春祭大典在即,汉中十八郡国推选出的耆老名士,竟联袂而至,已在府外候见。
一名亲兵神色复杂地呈上一份帛书,双手都在微微颤抖:“主公,城中豪族与各郡耆老……联名上表,请主公……顺天应人。”
吕布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那份帛书,上面“劝进表”三个字龙飞凤舞,仿佛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,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走下台阶。
府外,春日阳光正好,可那份暖意,却丝毫照不进这风暴将至的南郑政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