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知道,前面那两人肯定觉得她在瞎忙活。
不就是裙子破了个口子?
能翻出什么花样来?
别人看一眼就走开的事,在她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。
可稚鱼没有理会那些轻视的目光。
她坐在角落的绣墩上,手指已经动了起来。
稚鱼低头看着身边颤抖的女孩,心里轻轻叹了口气。
沈璐芸低着头,双手绞在一起,指甲都泛了白。
她的肩膀微微发抖,显然被吓坏了。
这种场合,裙角撕裂本是小事。
但偏生今日来的都是贵女,一点瑕疵都能被拿来说上三天。
她帮沈璐芸,并不只是因为可怜她。
她出手,是因为记得。
前世的事,她一辈子都记得。
那时她不小心得罪了姜露兰,被罚在大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。
风刮得人脸生疼,脚底早就没了知觉。
没人敢靠近,也没人愿意管。
就在她意识模糊,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时。
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悄摸黑走了过来。
那时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对方蹲下身子,哆嗦着手塞给她两个热乎乎的包子。
那温度透过油纸传到她冰凉的手心。
她咬下第一口,滚烫的馅料烫得她眼眶发热。
她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,只听见一声极轻的快吃,然后人就跑了。
那一口滚烫的暖意,救过她的命。
从那天起,她记住了这个声音。
如今重来一世,她不再是任人拿捏的丫鬟。
这姑娘的好,她得还。
她定了定神,挑出几根颜色不同的丝线,又换上最细的针。
选色、穿针、拉线。
没急着补那个裂口,反倒从缺口处开始动针,上下翻飞,。
外头是车轮碾过青石的声音,里面只听得见布料轻微的摩擦声。
车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。
沈璐芸屏住气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裙摆。
先用深紫的线勾出蝴蝶身形,顺势把裂缝变成蝶身中央的一道纹路。
这一针一线之间,原本碍眼的破损被巧妙化作图案的一部分。
接着,翅膀用明黄和翠蓝填满。
最后轻轻点一笔粉红,在触角顶端加了一抹灵气,让整只蝴蝶瞬间有了神采。
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一只活灵活现的凤尾蝶就停在了裙角上。
可她还没停手。
针头一转,顺着原来的裂痕走势,又绣出三四只小些的蝴蝶。
小蝶或俯或仰,或侧或正,分布错落有致。
最后,她取下自己耳垂上的珍珠耳环。
二话不说,用银针撬开底托,把两颗圆润的珠子卸了下来。
那对珍珠是她仅有的首饰,也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。
一颗嵌在大蝴蝶的右翅上,当作眼斑。
另一颗缀在最小那只蝴蝶的须尖。
珠子固定稳妥,位置恰到好处。
既不喧宾夺主,又成为点睛之笔。
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,珠子泛着柔光,彩线也跟着闪光。
裙摆轻轻一动,蝶影便似随风轻颤。
“成了。”
稚鱼剪断最后一根线头,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。
“天啊……”沈璐芸低头盯着自己的裙子,惊得捂住了嘴,憋了半天的眼泪终究掉了下来。
她一把抓住稚鱼的手,声音都在抖。
“稚鱼姐姐,你……你也太厉害了!”
“三小姐,别哭。”
稚鱼反过来替她擦掉泪水,握了握她的手心,低声说:“记住,这图案叫‘盼君恩’,当年安乐公主的母亲最爱这个花样子。要是待会有人问,你就说是夜里梦见那位娘娘,醒来凭印象找人绣的,只为讨个好兆头。”
沈璐芸愣住,茫然地看着她。
“你现在身边没可靠的人,回去我让公子把小桃调去伺候你。百花宴上,我不可能一直守着你。能不能趁机表现,能不能被人看见,全靠你自己把握。愿三小姐得遇良人,不负此生。”
沈璐芸望着稚鱼那双平静却透着坚定的眼睛,心头猛地一颤。
马车在宫门口停下。
沈玉灵一掀帘子就跳下来,急着找沈璐芸的身影。
想看她那条缝得乱七八糟的裙子出丑。
可眼睛刚扫过去,整个人就愣住了。
沈璐芸裙角那几只蝴蝶,一只接着一只。
每一片翅膀都用不同深浅的丝线绣成。
蝴蝶触须细如发丝,针脚均匀密集。
阳光照在上面时,图案仿佛随着布料的摆动而轻轻浮动。
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冻住。
原以为能狠狠羞辱人一顿,结果全被那个丫鬟搅了局!
不但没让沈璐芸丢脸,反而让她成了焦点。
穿上了谁都没见过的新奇款式!
一股火气直冲脑门,烧得她太阳穴直跳。
可众目睽睽之下,还得装大度。
她硬扯出个笑来,语气听着甜,其实酸得很。
“稚鱼姑娘真有心思啊,这么一改,三妹妹这条裙子反倒比我这身金雀羽衣更招眼了。”
这话明摆着阴阳怪气,谁都听得出来。
姜露兰站在一旁,心里也不是滋味。
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贵到极致的晚霞锦,再瞄一眼沈璐芸裙摆上的蝴蝶。
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服就像堆了满身珠宝的箱子。
光亮是够亮,却没什么灵气。
一行人陆续下车,由小太监领着往御花园走。
百花宴设在园中的万春亭。
亭子四周种满了各色鲜花。
轻纱制成的帷幔随风飘动,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光泽。
女眷们身着华服,佩戴精致首饰。
她们或站或坐,三五成群地交谈。
话题从诗词歌赋聊到近日流行的妆容。
气氛热闹非凡。
京城各府的小姐夫人们各自寻了熟识的人聚在一起。
年轻姑娘们掩嘴轻笑,年长些的夫人则端着茶盏慢饮。
整个园中充满了欢声笑语。
姜露兰刚踏进园门,脚步特意放缓。
她身上那件晚霞锦裙在日光下流转着金红色的光晕。
几个原本在说话的小姐不自觉停了下来,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她嘴角微翘,心中得意。
往常只要她一出现,总有人抢先上前搭话。
可等了半天,没人围她说话。
反倒听见不远处,一位穿宫装的美人轻轻咦了一声。
“那是谁家姑娘?裙子做得真别致。”
几十道视线齐刷刷越过姜露兰和沈玉灵,落在最后面那个低着头的沈璐芸身上。
她的裙摆在走动时微微晃动。
“你们瞧,她裙边那些闪亮的是不是珍珠?做成露珠的样子,也太巧了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