连那只曾陪她熬过无数个寒夜的粗瓷茶碗也不见了。
窗外的天光勉强挤进一条缝隙,在地面积出一道斜斜的光影。
这里像被彻底遗弃的角落,连回忆都来不及留下痕迹。
沈晏礼的奶娘祝嬷嬷,正带着两个丫头,笑盈盈地站在东厢房门口。
祝嬷嬷穿着崭新的靛青色绸裙,头上插着一支银簪。
两个丫头并肩而立。
一人手里捧着新拆封的被褥。
另一人提着一只漆盒,里头是刚送来的香烛和茶具。
她们看见稚鱼走近,齐齐屈膝行礼,声音清脆。
“稚鱼姑娘来了。”
这一世,稚鱼在这院里住了这么久,还是头一回看见祝嬷嬷对她笑。
以往每次见面,祝嬷嬷总是冷着脸。
那时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。
连饭都吃不饱,自然无人看得起。
可如今不同了,沈晏礼的态度变了,府里的风向也悄然转向。
那一抹笑容虽显刻意,却实实在在挂在了脸上。
“稚鱼姑娘,”祝嬷嬷迎上来,语气温和,“公子一早交代了,让您搬来东厢住。这屋朝南,亮堂。您以前的东西,老奴都命人收整好了,一件不少,全放里头了。”
她说着,侧身让开门口,示意稚鱼进去看看。
稚鱼轻轻点了下头:“有劳嬷嬷了。”
东厢房窗明几净。
一推窗,院子里那几株海棠正开得正好。
风一吹,幽香就飘进来。
窗棂擦得锃亮,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入。
那几株海棠树挨着回廊,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。
风过处,落英纷飞,几片飘进窗来,静静躺在妆台边缘。
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花香,混合着新换的熏香。
屋里摆的是上等花梨木家具。
虽说比不上正房,但也算体面。
紫檀色的衣柜雕着缠枝莲纹,书案线条流畅,椅背还垫着软缎靠垫。
地上铺着青灰色织锦地毯,踩上去悄无声息。
就连墙角那只铜炉,也是旧时不常见的样式。
一看便是从外头采买的新物。
尤其是那张妆台,上面整套新打的头面。
旁边还搁着几支时髦的珠花簪子。
铜镜擦得雪亮,映出她略显憔悴的面容。
那套头面是银胎嵌珍珠的工艺,流苏纤细,珠光莹润。
几支珠花簪子更是时下贵妇闺秀争相追捧的款式。
不用说,是沈晏礼特意让人添的。
他从不是一个喜欢铺张的人,更不会无缘无故给一个侍女置办这些贵重之物。
可这一次,他不仅开了口,还事事安排妥当。
或许是他终于察觉到了什么,或许是早已动了心思。
真正的风暴,还远未到来。
画屏和白荷乐得脸都红了,手脚麻利地把稚鱼那点行李一样样收妥。
两人一边搬东西一边偷笑,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。
画屏把一件旧衣叠得整整齐齐,放进柜子最底层,嘴里还不住念叨。
“总算不必再受气了。”
白荷则小心翼翼地将一匣子草药放入抽屉。
那是稚鱼平日用来调养身体的药材,以往藏着掖着不敢示人。
如今却能光明正大地摆放出来。
稚鱼坐到妆台前,看着铜镜里自己脖子上那道红得刺眼的烫痕。
那是一条蜿蜒的疤痕,从锁骨向上延伸。
这是上一世姜露兰亲手留给她的礼物。
滚烫的铜勺,狠狠烙下,只为毁她容貌。
她当时疼得晕死过去,醒来后却被污蔑为自残,险些被逐出府门。
“姑娘,”画屏拧了热毛巾,忍不住压低声音,“这事……真就这么算了?夫人她……”
她递过毛巾,眼神闪烁。
“怎么可能?”
稚鱼把手缩回来,嘴角一扬。
“这才刚开头呢。”
这一世,她不会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。
那些欺她、辱她、伤她之人,一个都不会少。
她抓过毛巾,胡乱抹了把脸,心里盘算着。
复仇从不是一时冲动,而是一步步的布局。
她要让姜露兰亲眼看着自己如何爬上去。
现在,轮到她执棋了。
姜露兰自己都快撑不住了,身子像是被抽空了一般。
她脑子里乱成一团,满心都是昨夜的惊慌失措,哪还有半点心力去理会库房里那些琐碎又复杂的账目纠纷?
琼玉更是一团乱麻,脸色惨白,眼神飘忽。
她刚从姜露兰房里出来,手里攥着一本账册,却连翻到哪一页都记不清了。
主子尚且自顾不暇,她这个贴身丫鬟更是六神无主。
哪里还能顾得上管什么库房里的破事?
福伯那老狐狸,向来精细得很。
大婚之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,他怎么可能不生疑?
只消稍稍一琢磨,便能嗅出其中蹊跷的味道来。
只要等个时机,等风波稍稍平息,等人心松懈下来……
稚鱼轻轻一捏毛巾,指节微微泛白。
她没在意,目光低垂,盯着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。
用不了几天,姜露兰和琼玉这对主仆,就得吃不了兜着走。
她们做的那些小动作,她虽未当场拆穿,但早已默默记下。
等到证据齐全,再一举翻出。
到时候,看她们如何在夫人面前辩解,又如何在祖母跟前抬得起头!
画屏站在一旁,忽然哎哟一声叫了出来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。
“姑娘,您后背怎么……全紫了!那一片青黑瘀痕,像被人狠狠撞过似的!还有脖子上那烫痕,边缘红肿,都渗出血丝了!这……这哪是轻伤,分明是重伤啊!”
稚鱼按住她颤抖的手腕。
“别慌,先去问问,长公子可起了?”
画屏抹着眼泪,哽咽着不敢多言,转身就跑。
没一会儿,她回来了,脸上还挂着泪痕,神色却有点怪异。
“公子……天刚亮就走了,说是去城外庄子,连早饭都没用,骑马带了两个随从,走得干脆利落。”
稚鱼早料到他会躲。
昨夜洞房闹成那样,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,她被热茶泼中,疼得几乎晕厥。
而他身为新郎官,非但没有为她出头,反倒面色铁青地甩袖离开。
这样的场面,换作任何一个男子,都会恼羞成怒,觉得颜面尽失。
他肯定恼了,不是恼别人。
而是恼她未能周旋妥当,坏了这场婚事的体面。
于是只好找地方躲清净去了,逃避这令人难堪的局面。
“药拿来吧。”
画屏手忙脚乱地捧来药箱,双手止不住地发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