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瑞明被移送给闻讯赶来的当地县衙差役,连同那些失窃的赃物与特制工具,一并成了铁证。驿站内弥漫数日的恐慌与猜忌,随着真凶落网而骤然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,与对张子麟四人的由衷感激。
举子们纷纷前来道谢,言语间充满了敬佩。
王举人取回了祖传的狼毫笔,赵举人捧回了那方珍贵的歙砚,孙举人更是对张子麟等人千恩万谢,那失而复得的几两盘缠,于他而言重若性命。喧嚣与赞誉环绕着四人,直到日上三竿,驿站才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秩序。
午后,阳光正好,洒在驿站略显凌乱的院落中。
张子麟、李清时、周文斌与谷云裳,站在院内的老槐树下,经历了一番生死考验与思想碰撞,四人之间的关系已非寻常。
李清时看了看天色,对张子麟与周文斌拱手道:“子麟兄,文斌兄,此间事了,愚兄家中,突然有些琐事,需先行一步处理,怕是不能与二位同行至京城了。”
张子麟与周文斌虽觉突然,但也理解。
李清时家世不同,自有其安排。
李清时笑道:“无妨,京城不远,你我兄弟,京城再聚无疑!”他用力拍了拍张子麟和周文斌的肩膀,目光诚挚,“此番能与二位并肩,清时幸甚!他日京城,定要把臂同游,再叙情谊!”他又转向谷云裳,彬彬有礼地致意告别。
说罢,李清时不再拖泥带水,带着随从,潇洒地转身离去,马蹄声渐行渐远。
周文斌看着他的背影,挠挠头,对张子麟道:“清时兄这人,爽快!子麟,咱们接下来……”
张子麟还未答话,却见谷云裳的仆妇,走了过来,对谷云裳低语了几句。
谷云裳微微颔首,仆妇便退下去,安排车马。
周文斌机灵,立刻道:“啊,我想起来还得去检查一下行李,别落了什么。子麟,你们先聊着。”说完,对张子麟挤挤眼,一溜烟跑开了。
槐树下,只剩下张子麟与谷云裳二人。
春风拂过,吹动她月白色的裙裾与额前的碎发,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,在她清雅的脸上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一阵短暂的沉默,却并无尴尬。
谷云裳抬起眼眸,望向张子麟,轻声道:“张公子才智超群,心性坚韧,云裳钦佩。”她的声音依旧柔和,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度。
张子麟迎着她的目光,坦然道:“谷小姐过誉。小姐观察入微,见识不凡,于危急时仗义执言,子麟亦深感敬佩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为郑重,“此番若非小姐关键线索,我等恐难如此迅速破案。”
谷云裳唇角微弯,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,如春风拂过湖面,漾开细微的涟漪。“张公子客气了,分内之事而已。”
又一阵风过,吹落几片槐树嫩叶。
谷云裳微微侧首,从袖中取出一个素雅的信笺,递与张子麟。“听闻张公子于经义,颇有独到见解,此乃云裳平日读史偶得,录于其上,些许浅见,若蒙公子不弃,可作旅途消遣。”
张子麟双手接过,信笺触手温凉,带着一丝极淡的、与她身上相似的冷香。他并未立刻打开,而是郑重收好,随即也从自己行囊中,取出一本边角已有些微磨损、却保存完好的《洗冤集录》注解。这是他时常翻阅、多有批注的心爱之物。
“子麟身无长物,唯此书常伴左右,其中略有批注,皆是愚见。若小姐不嫌粗陋,敬请笑纳。”他将书递了过去。
谷云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化为一种更深的理解与触动。她伸出双手,小心接过,指尖无意间与张子麟的轻轻一触,两人皆是一顿,随即迅速分开,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电弧闪过。
“多谢张公子。”谷云裳将书轻轻抱在胸前,声音更柔了几分。
虽未明言,但彼此眼中,那份超越寻常的欣赏、信任与难以言喻的亲近之感,已如这春日暖阳,清晰可辨。
信物虽轻,情谊已定。
“京城……路远,”张子麟望着她,终是开口道,“望小姐珍重。”
“张公子亦需保重。”谷云裳微微颔首,“前程似锦。”
此时,周文斌咋咋呼呼地跑了回来,谷云裳的马车也已备好。仆妇丫鬟在一旁等候。
三人不再多言,互相道别。
谷云裳在仆妇的搀扶下登上马车,车帘垂下前,她最后望了张子麟一眼,目光沉静而悠远。
马车缓缓启动,驶出了驿站大门,汇入官道上的车流。
周文斌碰了碰望着马车方向的张子麟,嘿嘿笑道:“别看了,子麟,人都走远啦!咱们也该动身了!”
张子麟收回目光,脸上并无窘迫,反而带着一种,前所未有的明朗与坚定。他深吸一口气,望向北方那通往京城的漫长官道。
“走吧,文斌。”
两人背起行囊,结算了房钱,辞别了驿站众人,踏上了最后的行程。
官道依旧尘土飞扬,前程依旧未知。
但此刻,张子麟的心中,却充满了力量。
这千里之行,他不仅是为功名,身边更多了志同道合的伙伴(虽暂时分离,但情谊已固),更有了……心之所系之人。
少年举子,青衫磊落,目光坚定地走向帝国的中心,走向他命定的广阔舞台。身后的驿站,渐渐模糊,而前方的天地,正伴随着春风,向他徐徐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