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,天河倒灌,将整座皇城都浸泡在一片混沌之中。
沉沉夜幕下,连绵的宫阙宛如蛰伏的巨兽,唯有皇陵禁地方向,偶尔有撕裂天穹的电光,照亮那片死寂之地的轮廓。
一道黑影在雨幕中穿行,快如鬼魅,落地无声。
凤知微停在一片镌刻着古老符文的石碑前,雨水顺着她斗笠的边缘滑落,汇成水线。
这里便是皇陵外围的第一道屏障——七星镇魂阵。
此阵引动九天雷罡,任何擅闯的生灵,都会在瞬间被轰为齑粉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从怀中取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帕,正是沈砚之物。
帕子在暴雨中瞬间浸透,她将其紧紧贴在自己额前眉心。
一股若有似无的阴冷气息自帕上散开,正是那曾要了沈砚半条命的“九幽断肠引”。
此毒至阴至邪,与这皇陵的死气本源相近,竟能像一层薄雾,短暂地蒙蔽了七星镇魂阵对生人气息的感应。
“姐姐,我先进去探路!”一道细微的声音自她肩头响起,拇指大小的小紫蛇灵活地滑下,紫色的鳞片在雨中流转着幽光。
它身形一扭,便钻入了石碑下的一道地缝。
片刻后,小紫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在她脑海中响起:“姐姐,下面全是郁结千年的死气,浓得化不开!但很奇怪,有一条路……一条通往地下的排水暗渠,沿路的镇邪符都被撕掉了,像是故意给人留的道儿,绝对是陷阱!”
凤知微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裴渊,这位权倾朝野的尚书大人,真是看得起她。
这不止是陷阱,更是一份邀请函,一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。
“他想让我进去,我便进去。”她低声自语,声音被雷鸣淹没,“就是不知道,他准备的这口瓮,够不够结实。”
她毫不迟疑地顺着小紫指引的方向,找到那条被刻意清理过的排水暗渠。
渠口狭窄,弥漫着泥土与腐朽混合的腥气。
她俯身而入,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。
暗渠之内,湿滑黏腻,向下延伸了足有百丈。
当脚下触及坚实的平地时,一座巨大的地宫外门赫然出现在眼前。
石门高达数丈,上面雕刻着密密麻麻的镇魂符咒,每一笔都蕴含着强大的灵力。
而在石门正中,镶嵌着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血玉晶,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红光。
“皇族精血为钥。”凤知微一眼便认出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,指尖银光一闪,一滴殷红的血珠便从指腹沁出,精准地滴落在血玉晶上。
然而,预想中石门开启的轰鸣并未传来。
那血玉晶在吸收了她的血液后,竟骤然变得滚烫,玉身之上,浮现出几个猩红的篆字:“擅入者,永镇九幽。”一股磅礴的反噬之力轰然袭来!
“不对!姐姐,这是假门!是幌子!”小紫尖叫起来,“真入口在你头顶!”
凤知微猛地后退一步,避开那股反噬之力,同时抬头望去。
只见地宫穹顶之上,竟用八根粗大的玄铁锁链,倒悬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椁!
铜棺表面布满锈迹,底部却精雕着一幅腾蛇缠绕的图腾,那蛇瞳的位置,是一个不起眼的机关小孔。
好一个灯下黑,谁能想到进入地宫的钥匙,竟是头顶的一口棺材。
她冷哼一声,从药囊中取出一枚淬了“化灵涎”的银针,屈指一弹。
银针带着破空之声,精准无误地射入蛇瞳机关眼。
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玄铁锁链开始缓缓转动,巨大的铜棺竟从中裂开,露出一道盘旋而下的螺旋阶梯。
一股夹杂着血腥与尘土的阴风,如恶鬼的吐息,扑面而来。
凤知微毫不畏惧,沿着阶梯深入。
地宫深处,远比想象中更为广阔。
她避开几处显而易见的陷阱,很快在一间偏僻的密室中,发现了堆积如山的玉简。
这些玉简上都刻满了古老的咒文,似乎在记录着某种禁忌的秘术。
她的目光迅速扫过,当看到其中一块玉简上的内容时,瞳孔骤然一缩。
“……以腾蛇心焰养蛊母,待纯阴血脉承继者临世,引其血为祭,唤醒始皇龙魂,可复我大胤江山,重铸万世基业!”
原来如此!
凤知微心头巨震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裴渊处心积虑对沈砚下手,并非是要他的命,而是要利用他万中无一的纯阴血脉,作为唤醒前朝皇魂的“钥匙”和“祭品”!
这才是他真正的图谋!
她正要将这块至关重要的玉简收入囊中,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凤姑娘,快走!”墨七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,浑身湿透,显然是一路冒死闯进来的,“裴尚书已经带人封锁了所有出口,他还……他还带来了专门克制修士灵力的‘缚灵网’!”
凤知微眼中没有丝毫慌乱。
她迅速将玉简塞入药囊,反手从腰间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瓷瓶,看也不看,便将里面黏稠的墨绿色液体尽数倒入墙角一处不甚起眼的通风口。
“这是……”墨七一愣。
“腐心萃原浆。”凤知微声音平静,“遇潮湿空气即挥发成剧毒雾气,专克符咒灵力,也能让布下缚灵网的人,好好享受一下万蚁噬心的滋味。”
话音未落,外面隐约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凄厉惨叫。
她没有丝毫停留,又取出一包粉末洒在地上,用火折子点燃。
一股刺鼻的浓烟瞬间弥漫开来,迅速遮蔽了两人的身形。
“清瘴散,可以暂时扰乱人的五感。走!”
趁着外面大乱,她带着墨七,沿着原路疾速撤离。
在即将离开铜棺阶梯时,她脚步一顿,回过身,将一枚刚刚割破自己手指、沾染了新鲜血液的银针,轻轻插在了铜棺的内壁上。
“裴尚书,”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地宫,低声轻语,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挑衅,“既然你说要亲自来收我……这信物,可就给你留下了。有本事,就亲自来拿。”
说罢,她头也不回地钻出暗渠,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与暴雨之中。
天光微亮,雨势渐歇。
凤知微拖着一条被阵法余波擦伤的腿,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悬壶居。
她刚把门闩插上,紧绷的神经还未完全松懈,一道极轻微的破空声,忽然从屋梁上方传来。
她猛地抬头,瞳孔微缩,下意识地伸出手。
一片鳞片,静静地飘落,恰好落在她的掌心。
这片鳞片比之前收到的任何一片都要宽大,足有她半个手掌大小,边缘带着明显的焦痕,仿佛刚刚被世间最猛烈的火焰灼烧过。
它不再是冰冷的死物,当凤知微的指尖触碰到它时,竟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、却顽强无比的心跳。
“姐姐……”小紫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,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栗,“这……这次的鳞片……是刚从活体上……硬生生剥下来的!”
凤知微缓缓握紧手掌,那焦黑的鳞片边缘割得她掌心生疼。
她没有理会腿上的伤,一步步走到窗前,推开窗,望向遥远的北境深渊方向。
那里,是传说中镇压着上古凶物的禁忌之地。
天际,乌云被撕开一道狭长的裂缝,透出熹微的晨光。
她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冷冽而挑衅的笑意。
“好啊,”她的声音轻得仿佛叹息,“那你可别迟到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无人可见的北境深渊最深处,那片亘古不变的万丈幽暗之中,一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巨大的金色竖瞳,缓缓地、缓缓地睁了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