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幕在凤知微眼前褪成淡白,山谷轮廓完全显形时,她后颈的寒毛突然根根竖起。
这里静得反常。
没有风扫雪粒的簌簌声,没有兽类爪垫压雪的轻响,连她自己的呼吸都像被什么无形的网兜住,闷在喉咙里。
赤鳞的尾刺在雪面刮出的刺啦声格外刺耳,像刀尖划玻璃。
她蹲下身,戴鹿皮手套的指尖按上地面裂痕。
岩石纹理在雪水浸润下泛出幽蓝,螺旋状的纹路从脚边向四周延伸,绕着山谷中心层层叠叠——是九转镇魂阵!
凤知微瞳孔骤缩,前世在古籍残卷里见过只言片语,这阵法能将活物灵魂炼作灯油,维持封印运转。
果然。她扯下手套,从腰间玉盒取出三寸银针,轻轻插入石缝。
针尖刚触到阵纹,银白立即泛起黑斑,滋滋冒着青烟。
她捏着针尾的手指微颤——阵法还在吞噬途经者的灵魂火焰,那些被乌兰抓来的纯净体质修士,根本不是祭品,是养阵的。
好个借魂饲阵的阴毒手段。她低笑一声,指尖在雪地上画出简略阵图。
螺旋中心有个碗口大的凹槽,是阵眼所在。赤鳞。她唤了声,变异毒蝎立即伏低前身,尾钩上的毒芯渗出赤金液体,在雪面凝成细小的毒珠。
赤鳞听懂指令般,尾刺地弹出三寸,精准刺入凹槽。
毒芯与石面相触的瞬间,整个山谷发出闷哼似的震颤。
凤知微能清晰感知到,剧毒顺着阵纹游走,像一把生锈的刀,在阵法脉络里横冲直撞。
她趁机引动掌心灵火,幽蓝火焰顺着螺旋纹路逆方向灼烧——正着走是献祭,反着烧,就是拆阵。
第一处节点被烧穿时,岩壁上浮现出青铜色铭文:唯献祭者可启门。
凤知微指尖一挑,灵火裹住铭文,一声烧成飞灰:谁定的规矩?
第二处节点炸裂时,第二行铭文显形:唯黑莲燃尽方可重光。
她扯下鬓间银簪,挑着铭文碎片甩进火里:黑莲?
我偏要它烧不成。
赤鳞的毒芯在阵眼里越陷越深,毒雾从石缝里涌出来,将她的鞋袜染成暗紫色。
凤知微却越烧越兴奋,眼尾泛红,像饮了最烈的酒。
当最后一处节点在灵火中爆成碎石时,整座山谷突然剧烈摇晃,积雪簌簌砸落,露出地面下黑黢黢的竖井——井壁刻满古老咒文,井底有幽光浮动,像只半睁的眼睛。
轮回井。她抹掉嘴角溢出的血,前世记忆里突然闪过的画面与眼前重叠:那只在毒池里挣扎的小蝎子,那只带着火焰纹路的手。
原来这具身体的前世,真的来过这里。
千里之外的九幽魔宫,沧夜正跪在玄冰玉阶上。
他周身蛇鳞暴起,每一片都泛着妖异的红,黑袍被体内翻涌的魔气撕成碎片。
空中浮着一枚血色符印,是他与凤知微签订的生死同契——此刻符印上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,像要把他的魂魄也撕成两半。
嗤——他突然攥紧胸口,指甲深深陷入皮肉,鲜血顺着蛇鳞缝隙滴落。
本源魔髓在他丹田翻涌,那是他用万年修为凝练的本命精元,轻易动用会折损千年寿元。
但此刻他红着眼,指尖凝聚的黑芒突然暴涨,将一滴泛着幽蓝的魔髓弹向虚空:若你敢死......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,我就把这天下都烧成你的祭台。
魔髓化虹,划破天际,直奔北境而去。
凤知微刚踏上井口平台,怀中玉瓶突然发烫。
她摸出那半滴深黑魔血——这是她前日替沧夜疗毒时,趁他昏迷偷藏的。
此刻魔血竟脱离玉瓶,悬浮在她掌心,与天际坠下的幽蓝光芒遥相呼应。
原来如此。她望着交缠的魔血与魔髓,突然笑出声。
沧夜总说这是保命符,可哪里是庇护?
这分明是把破界之引,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,能撕开轮回井封印的钥匙。
井壁上的预言刻文在她眼前流转:天命之女当献祭,永镇轮回渡苍生。
凤知微仰头望着那些闪着金光的文字,突然觉得可笑。
前世她被当作救世神医献祭,今生又被当作天命钥匙推上祭坛?
我偏不。她将魔血与魔髓引至掌心,灵火骤然腾起,将三者裹成一团。
幽蓝火焰里,黑血、蓝髓、她的精魄开始融合,发出细碎的爆裂声。你们说我是钥匙?她低喝一声,掌心的火种突然旋转起来,那我就用这把钥匙,把锁砸个粉碎!
她纵身跃起,将火种狠狠拍在井心石碑中央。
刹那间,整座轮回井发出哀鸣般的震颤。
井壁上的预言刻文纷纷崩解,像被风吹散的金粉;井底的金瞳骤然收缩,眼底翻涌的黑雾散成碎片。
凤知微被气浪掀得向后踉跄,却在站稳的瞬间,抬头望向井口——雪不知何时停了,天光从云隙里漏下来,照在她染血的衣袍上。
井底传来最后一声闷响,金瞳彻底闭合。
凤知微望着坍塌的井壁,忽然低头看向掌心——那里还残留着魔髓与魔血交融的温度,像沧夜偶尔落在她发顶的、极轻极轻的触碰。
北境的风雪渐歇了。
她踩着碎石,站在坍塌的井口平台上。
风掀起她的斗篷,露出腰间那半块碎裂的玉瓶——里面还沾着最后一滴未融尽的魔血。
远处传来赤鳞的嘶鸣,鼠王从她袖中探出头,琉璃眼映着天际翻涌的云。
而在更遥远的南方,九幽魔宫的玄冰玉阶上,沧夜缓缓抬起头。
他胸口的伤口还在淌血,却扯出一个极淡的笑——生死同契上的裂痕,消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