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庙偏殿的檀香燃到最后一寸,灰烬簌簌落在青铜香炉里。
裴渊跪坐在蒲团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掌心里半块残玉正泛着幽青的光。
那是他母亲咽气前塞给他的,玉质粗粝,刻着的莲生劫,断缘归六个字被他摩挲了二十三年,边角早没了棱角。
莲生劫...他喉结滚动,目光扫过墙上大燕太祖的画像。
画中帝王的眼睛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像是在看一个笑话。
母亲临终前说这是开启的钥匙,可他用这半块玉翻遍古籍,甚至掘了三座皇陵,得到的却是更混乱的谜题。
案头的召魂符在烛火里蜷起边角,他突然将残玉按在符纸中央。
火焰地蹿起三寸高,橙红色的光映得殿内画像上的龙纹活了过来,在墙上张牙舞爪。
裴渊屏住呼吸,看着火焰中渐渐凝出人影——是个披发持剑的女子,周身缠着焚天火海,眉梢眼角的狠劲像极了凤知微,却又比她多了几分苍茫的古意。
原来...他的声音发颤,残玉在掌心割出血痕,我不是错了一步,是整个棋盘都错了。
的一声脆响。
偏殿的门轴在晨光里转动,带起一阵风,将案上的符纸吹得漫天飞舞。
凤知微踏火而入,玄色绣金的鞋尖碾过一片燃烧的符灰,断缘剑悬在她身后三尺处,剑身上的纹路流转如活物,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。
裴渊猛地抬头,喉间的话卡在半路——她的眼尾还沾着未干的血渍,却比任何时候都亮,像是藏着星子落进了深渊。
裴大人在看什么?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银铃,抬手一抛,一本青竹简书地砸在案上。
《抗秽录》三个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,书页自动翻到新写的章节,墨迹未干的字迹力透纸背:第四章:凡称者,当问百姓是否安居。
你...裴渊的手指刚要触碰书脊,阴影里突然转出个身影。
小铃捧着黄绸包裹的圣旨,发间的银簪闪了闪,正是前日在沈府地窖里被他派去的暗卫要灭口的那个婢女。
她跪下来,将圣旨举过头顶,声音清凌凌的:凤姑娘说,该让裴大人看看真正的天命。
凤知微指尖轻挑,黄绸飘落。
裴渊只看了第一行就如遭雷击——那是他翻遍所有典籍都没找到的先帝遗诏原件,墨迹是他熟悉的祖父代笔的小楷:朕观天下分合,非因血脉,而在民心。
若有一日凤氏无德,庶民亦可代之。
不可能!他踉跄着撞翻了香炉,檀香灰撒在遗诏上,这诏书早该被我父亲烧毁了!
你父亲烧的是假的。凤知微扯下腰间的银铃,轻轻摇晃。
清脆的铃声里,她走向墙前的太祖画像,指尖划过画中帝王的眼睛,当年药神谷被灭门,不是因为谷主治死了三皇子,是因为他治好了被你们下毒的二十七个百姓。
那些百姓跪在宫门前喊青天大老爷,你们怕了——怕有人懂真正的医道,会看出你们用瘟疫、用饥荒、用苛税堆起来的,全是谎言。
她转身时,断缘剑地轻鸣,剑尖直指裴渊心口:你说我是灾星?
可真正带来灾难的,是你们用尸体堆出来的。
裴渊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血沫。
他扯开衣襟,露出心口三个青黑的尸傀印记——那是他用三皇子、镇北王、甚至自己乳母的魂魄养了十年的杀招。同归于尽吧!他尖叫着拍向心口,黑紫色的雾气如毒蛇窜出,瞬间笼罩整个偏殿。
小心!小铃扑过来要挡,却被凤知微一把推开。
她刚要引动断缘剑,一道白影突然从剑鞘里窜出——是哑奴!
他的魂体本就稀薄如雾,此刻却凝出了实体的轮廓,竟是用自己的残魂撞向那团黑雾。
哑奴!凤知微的瞳孔骤缩。
她看见他的魂体在黑雾里一寸寸碎裂,像春雪落在沸油里,听见他用嘶哑的、仿佛生锈的声音说:姑娘...该走了...
不许你跪!凤知微咬破手腕,鲜血滴在断缘剑上。
剑身泛起金红的光,她抓住正在消散的光点,你说你是哑奴,可你早该站着!她将心头血渡进他的残魂,这一世,换我为你执剑。
爆炸声震得房梁上的尘土簌簌落下。
等尘埃落定,裴渊瘫坐在地上,手里的残玉裂成了八瓣。
他望着凤知微染血的衣袍,突然哭了:我以为我在救国...原来我只是个守墓人。
凤知微收剑入鞘,血珠顺着手腕滴在青石板上,开出一朵朵小红花。
她走到门口,晨光正好漫进来,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林啸裹着染血的披风站在外面,声音哑哑的:接下来呢?
她望向皇宫最高处那座飞檐翘角的天问阁,那里的门从来没开过,传说藏着大陆最古老的秘密。现在轮到我写结局了。她摸了摸腰间的《抗秽录》,第五章:凡阻我者,不论生死,皆由我裁。
九幽之巅,千年未开的殿门突然发出一声。
沧夜站在门槛内,望着人间方向的晨光,眼尾的红纹在风里舒展。
他抬手接住一片被风卷来的桃花瓣——那是凤知微昨日别在他发间的。
该去接我的姑娘了。他低笑一声,黑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浪。
帝都问罪台的晨雾还未散尽,青石板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。
有人看见,城墙上新贴的告示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凤知微三个大字,墨迹未干,正滴滴答答往下淌,像是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