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,凤知微已带着三人一鼠踏入魔域边界。
九幽的风裹着硫磺味扑来,露娘的盲眼突然颤了颤——她虽看不见,却能清晰感知到空气里翻涌的魔气,比神殿那些道貌岸然的真实得多。
阿蛮趴在她肩头,用没被缚魂钉穿透的右手攥住她的发绳,小满则抱着噬灵鼠王,指腹轻轻蹭过鼠王颈间未烧尽的焦毛。
到了。凤知微停住脚步。
前方黑雾翻涌如潮,待雾气退散,露出两尊足有十丈高的青铜兽首。
兽首额间嵌着夜明珠,幽绿光芒与她手背上的魔尊咒印遥相呼应。
门扉开启时,竟有猩红的花瓣从空中飘落——是魔域特有的血曼陀罗,只在魔尊心窍微动时才会开放。
妖妃大人。
守关的魔将单膝跪地,铠甲上的骨钉碰出清脆声响。
他的脸藏在青铜面具后,但凤知微能看见他喉结滚动——自她上次随沧夜入魔宫,这些魔将看她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敬畏。
毕竟能让那位千年不笑的魔尊亲自刻下咒印的,整个六界只她一个。
免礼。凤知微抱着阿蛮跨过门槛,余光瞥见魔将腰间挂着的小葫芦——与她前日留在膳房的药囊同色。
她勾了勾唇,没点破。
魔宫的穹顶缀满星砂,每一粒都对应着魔域的一处属地。
凤知微抬眼时,正见代表千命阁的星砂突然炸裂,碎成点点金光——那是她让鼠王埋下的焚圣散彻底摧毁了神殿在魔域的眼线。
主子在演武场。引路的小妖缩着脖子,尾巴尖扫过地面的血晶砖,说您回来直接去。
演武场的血腥味比平时更浓。
凤知微刚转过回廊,便见沧夜立在中央的血池边。
他着玄色暗纹长袍,发间的墨玉簪子坠着银链,随着动作轻晃。
血池里浮着数十柄断剑,每柄剑身上都缠着黑焰——那是被他用魔火淬炼过的逆鳞剑,寻常修士碰一碰便会魂飞魄散。
伤了。
沧夜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。
他没有回头,却精准地抓住了凤知微左臂的黑纹。
指腹擦过皮肤时,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——比寻常人低三度,却比神殿那些伪善者的温暖得多。
缚魂线的余毒。凤知微任他检查,不碍事,我用换血术......
胡闹。沧夜突然转身,墨玉簪子地落在地上。
他的眼尾红得惊人,魔纹从眼角蔓延至颈侧,在月光下泛着暗金——这是他动了真怒的征兆。
凤知微上辈子见过太多人动怒,却第一次觉得,连发怒都能这么好看。
你可知缚魂线是用活人的怨气淬的?他捏着她的手腕,指节发白,若不是我让魔傀提前给鼠王下了破妄丹,你现在......
现在怎样?凤知微歪头,故意用没受伤的手戳他胸口,魔尊大人要把我锁在魔宫,用魔火温养三百年?
沧夜的呼吸一滞。
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星火,突然想起三日前她偷溜去膳房煮醒酒汤的模样——那时她也是这样歪着头,说魔尊大人的酒窖藏着三百年的醉仙酿,不拿来煮汤多浪费,结果把整坛酒煮成了浆糊,还非说这叫以酒为引,治你千年寒毒。
现在想来,她哪是来的?分明是来拆他的台,拆他的心防。
过来。他突然拽着她往血池边走,我用魔血替你逼毒。
等等!凤知微挣扎,阿蛮他们还在外面......
青鸾已经带他们去偏殿了。沧夜将她按在血池边的石凳上,指尖划破自己手腕,你总说我的魔血是天下第一毒,今日倒要看看,这毒能不能解你身上的缚魂线。
暗红的血珠滴在凤知微的黑纹上,像热油滴进冰面。
黑纹滋滋作响,竟开始往回缩。
凤知微倒抽冷气,却见沧夜的魔纹也在翻涌——他竟在主动引动血脉之力,用魔元替她温养受损的经脉。
沧夜......她轻声唤他的名字。
这是她第一次不称,而是直接叫他的名。
沧夜的动作顿住,抬眼时,正撞进她清亮的眸子里。
那里没有恐惧,没有算计,只有他从未见过的、近乎纯粹的温柔。
疼吗?他问,声音轻得像羽毛。
凤知微摇头,反手握住他流血的手腕:前世我被下毒时,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。
后来我想,要是能有个人,愿意用自己的血替我逼毒......她笑了,现在有了。
沧夜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突然低头,吻住她额角的冷汗。
这个吻轻得几乎不存在,却让凤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扫过耳畔,带着三分隐忍、七分眷恋:凤知微,你最好永远记得,你是我的。
那魔尊大人呢?她故意咬重二字,是谁的?
沧夜望着她,突然笑了。
他的笑极淡,却像春雪初融,让整座魔宫的血曼陀罗都开得更艳了些:你要,便是你的。
话音未落,演武场的穹顶突然裂开一道缝。
一颗幽蓝的珠子掉下来,正落在凤知微脚边——是她从千命阁抢来的命灯共鸣录玉简。
珠子表面浮现出金色纹路,正是她在圣城时用圣文解构解锁的群体命格共振雏形。
这是......沧夜挑眉。
神殿用活人怨气养神格,我便用活人希望改命格。凤知微拾起珠子,指尖的咒印与珠身的纹路共鸣,露娘的坚韧,小满的机敏,阿蛮的纯粹......这些被神殿踩在脚下的,才是最干净的命格。
她望着沧夜,眼里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:我要让全天下被神殿压迫的人,都能握住自己的命灯。
到那时......
到那时,沧夜替她接话,你便是他们的神。
凤知微笑而不语。
她知道,自己从来不想当神——她要当的,是那个在神坛崩塌时,给所有人递刀的人。
血池里的断剑突然发出清鸣。
凤知微转头,看见青鸾抱着阿蛮站在回廊口。
小阿蛮已经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半块芝麻糖——定是青鸾偷偷给他买的。
露娘和小满跟在后面,露娘的盲眼虽看不见,却朝着她的方向扬起了嘴角,小满则冲她比了个烧露台的手势——这次,他拼的是正确的字。
该去看看他们了。凤知微起身,却被沧夜拉住。
他从袖中取出那枚刻着的玉坠,替她系在颈间:下次冒险,带上这个。
要是又弄丢了?
我便把整个六界翻过来找。
凤知微望着他认真的模样,突然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。
这是她第一次主动,沧夜的瞳孔骤缩,却在她要退开时扣住她的后颈,加深了这个吻。
血曼陀罗的花瓣落在两人肩头,演武场的星砂突然全部亮起——那是魔域所有属臣在向妖妃致礼。
远处传来青鸾的轻咳。
凤知微退开,耳尖泛红。
她理了理被弄乱的发丝,转身走向回廊,却听见沧夜在身后低笑:我的妖妃,何时学会先撩后跑了?
等魔尊大人学会不随便吃醋,再教你。她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,今晚我要给阿蛮熬药,给小满治甲疮,给露娘配明目散——没空理你。
沧夜望着她的背影,指尖摩挲着唇畔,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。
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墨玉簪子,突然发现簪尾刻着一行小字——是凤知微的笔迹:以魔为灯,以我为刃。
他将簪子重新别进发间,望着穹顶的星砂,轻声道:好,便以你为刃。
而在更遥远的圣城,神殿的残垣里,一具爬满蛆虫的骷髅突然动了动。
慈音的头骨裂开,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虫——那是神殿最隐秘的,只要还有一丝信仰之力,便死不了。
黑虫抬起前爪,在血地上划出一行血字:凤知微,你毁我神殿,我便毁你所爱......
血字未写完,突然有黑焰从地底窜出,将黑虫烧成灰烬。
魔宫的演武场里,沧夜望着掌心跳动的黑焰,眸色渐深。
他抬手指向圣城方向,魔纹顺着手臂蔓延至指尖:敢动她,便毁了这所谓的神殿。
凤知微走到回廊尽头,回头望他。
月光下,他的身影与记忆里那个在她濒死时递来解药的神秘人重合——原来从一开始,他便在等她。
她勾了勾唇,加快脚步走向偏殿。
神不睁眼的夜,她来点灯;神不护佑的人,她来守护。
而这一次,她不再是孤身一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