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风卷过神殿废墟,带起的不是清爽凉意,而是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——那是神像胎土里腐肉被烧透后的味道。
凤知微靠坐在半截断裂的白玉柱旁,手里那卷泛黄的《伪神录》被捏得起了褶皱。
盲眼画僧没撒谎,这本残卷里记着的东西,比那尊淌脓的神像更让人胆寒。
天佑七年,青州旱灾,神殿降下“甘霖”,三千灾民叩谢神恩。
天佑七年三月,神殿炼制“聚灵丹”三千枚。
天元三年,北疆瘟疫,神官设坛“驱邪”,万人空巷。
天元三年五月,神殿入库“净魂砂”百斤。
指尖划过这一行行墨迹,凤知微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哪有什么天灾人祸,分明是圈养猪羊的屠宰场。
所谓的“净化异端”,不过是收割恐惧与怨气,炼成那帮老怪物延年益寿的“信力丹”。
每一次灾难,都是他们精心调配的饲料。
太阳穴突突直跳,像是有把钝刀子在脑仁里搅动。
她下意识去摸袖中的药囊,指尖触到一个冰凉的瓷瓶。
这是晨露髓,能压制愿火反噬。
她拔开瓶塞就要往嘴里倒,动作却在瓶口触到唇瓣的瞬间僵住。
鼻尖飘来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——不对。
这不是晨露髓,这是夜昙精。
两瓶药触感相似,但这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。
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。
以前的凤知微,闭着眼靠嗅觉就能分辨世间万毒,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。
记忆在崩塌,连带着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都在退化。
“该死。”
她低骂一声,手腕翻转,一枚银针狠狠刺入自己的太阳穴。
剧痛如电流般炸开,强行冲散了脑中的混沌。
她大口喘息着,在痛楚中死死抓住脑海里那句即将飘散的话:“为了露娘……我还能敲一次。”
这是小满死前的声音。
就把这疼痛当做新的锚点,谁也别想从她脑子里把这些账抹掉。
她撑着断柱站起身,目光投向那座摇摇欲坠的焚典台。
无面还站在那里,黑色的祭袍已经开始燃烧,火舌顺着他的脚踝向上攀爬,但他纹丝不动,像一截枯朽的木桩。
“火都要烧到眉毛了,还不跑?”凤知微走到台下,声音沙哑。
无面低下头,那张被烧得半毁的脸皮抽动了一下,似乎是想笑。
“跑?我是这座谎焰炉子的炉心,我不烧透了,这火就不真。”
他抬起焦黑的手,指向脚下的地砖缝隙,声音像是风穿过枯骨:“真正的《九转涅盘诀》不在塔顶,神殿那群老东西找了一百年都找不到……因为它在心火炉底。只有把自己当柴火烧的人,才配摸到它的边。”
火焰轰的一声吞没了他的头颅,最后一句话随着飞灰飘落:“去吧……心火不灭,真经不现。”
凤知微盯着那团人形的火炬看了一息,转身踹开了地砖机关。
轰隆沉响,地面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。
热浪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,底下是一座封闭的地宫。
没有守卫,只有一座巨大的青铜熔炉矗立在中央。
炉壁上密密麻麻全是手印,有的深陷半寸,有的带着干涸的黑血,那是无数活祭在被扔进去前最后的挣扎。
炉门紧闭,旁边的石碑上刻着两行狂草:献祭者得永生,质疑者化灰烬。
“永生?狗屁。”
凤知微咬破指尖,将一滴带着黑莲气息的精血弹入炉门的兽口。
咔哒。
机关咬合的脆响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。
厚重的炉门缓缓洞开,并没有想象中的烈火喷涌,炉底静静躺着一卷金丝缠绕的古籍,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冷光。
《九转涅盘诀·源本》。
她伸手探入炉膛,指尖刚触碰到卷轴,一股霸道的吸力瞬间锁住了她的手腕。
卷首自行展开,八个血红大字赫然撞入眼帘:欲得重生,先焚所爱。
心脏猛地抽搐,左臂上的黑纹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,疯了一样向心口蔓延。
剧痛之中,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。
地宫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风雪。
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女子,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襁褓,在雪地里踉跄狂奔。
身后是连绵的火光和追兵的喊杀声:“妖女!留下孽种!”
“不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
那个女子的绝望感如此真实,像是一把尖刀捅进凤知微的心窝。
她下意识地抱住头,踉跄后退,后背重重撞在滚烫的炉壁上。
这不是前世神医谷的记忆,也不是这具废柴身体原本的记忆。
这是谁?
那个雪地里的孩子……是谁?
“滚出去!”她对着虚空怒吼,强行将那段陌生的画面压回脑海深处。
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古卷上,发出“滋”的轻响。
凤知微一把抓起那卷所谓的“真经”,塞进怀里,眼神比地宫的阴影还要森冷。
“想乱我的心?做梦。”
她扶着墙壁,一步步走出地宫。
外面的天已经大亮。
废墟之上的烟尘还未散去,但原本喧闹的喊杀声却诡异地消失了。
凤知微走出地宫入口,眯着眼适应刺目的阳光。
只见废墟外围,密密麻麻的百姓正自发地聚拢过来,却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风里飘着一张被烧了半截的信纸,打着旋儿落在一双满是泥垢的小手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