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裹着骨灯的幽光漫过草席边缘,凤知微指尖刚触到阿蛮焦黑的耳廓,小姑娘便在睡梦中发出细碎的呜咽。
她的瞳孔已褪成灰白,像两团被揉碎的云,原本温软的脸颊此刻烫得惊人,连草席都被灼出几缕青烟。
这是心炎入体第七日的症候。老驼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裹着经年累月的药香。
他佝偻着背,枯树皮般的手指搭在阿蛮腕间,脉枕上的银珠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成银水,寻常修士沾半星心炎便要烧尽三魂,这孩子......他顿了顿,浑浊的眼珠扫过天际那道赤金色云痕,除非用同源之火做引,否则撑不过今夜。
凤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她望着阿蛮蜷缩成小兽般的模样,忽然想起三日前这孩子还捧着野莓往她嘴里塞,说要给师父做最甜的醒神汤。
此刻那双手背布满紫斑,连指甲盖都在渗血——正是九幽心炎侵蚀血脉的征兆。
心炎?身后传来渊烬的低吼。
毒龙之王盘在谷口巨石上,鳞片因愤怒泛起暗红,那是天道专门用来清洗混血异种的煞火!
昨夜你说要弑神,今日它便烧到我万兽谷头上?
话音未落,枯枝敲击青石板的声响由远及近。
炎语者裹着褪色的灰布斗篷,盲眼上覆着焦黑的皮痂,却径直朝凤知微走来:不是天道要烧她徒弟。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,是你体内的悼亡之火在哭。
谷中霎时静得能听见骨灯芯爆裂的轻响。
凤知微垂眸望着自己手背,那里不知何时浮出一道淡金纹路,像被火舌舔过的印记。
火中有声。炎语者抬起枯瘦的手,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眉心,它们说,三百年前你站在焚天台上,被神殿剜去神格时,有团火跟着你坠了轮回。
它认得出你,所以追来索魂——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渗出黑血,它不是要杀你,是要你记起......你曾是心炎的祭主。
祭主?渊烬的尾巴地拍碎半块巨石,那岂不是说这火原本该由她掌控?
凤知微没有接话。
她识海深处,那本泛着青光的活典突然自动翻页,残卷上的图画逐渐清晰:莲台之上,女子周身缠绕赤金火焰,每簇火苗都凝着半张扭曲的脸——是被心炎焚尽的冤魂。
标题处的朱砂字刺得她眼疼:《焚心录·终章》心炎祭主。
阿蛮在草席上突然抽搐起来,唇角渗出黑血。
凤知微蹲下身,用帕子替她擦去血迹,指腹触到那滚烫的皮肤时,喉间泛起腥甜。
她抬头看向沧夜,后者正立在谷口石阶上,玄色大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,目光却像烧红的铁,牢牢钉在她身上。
我去极南荒原。她起身时,袖中掉出个小玉瓶,是用噬灵鼠王胃囊提炼的万毒精粹,若我七日内未归......她弯腰捡起玉瓶,塞进沧夜掌心,喂她半滴,能延命三日。
沧夜的指节骤然收紧,玉瓶在他掌心发出细碎的裂纹。你要引火入体。不是疑问,是陈述。
他墨色眼瞳里翻涌着暗潮,像要把她整个人刻进骨髓里,那火能烧穿圣境修士的法身。
所以才是最好的炉鼎。凤知微笑了,指尖轻轻划过他腕间的红绳结,别人避之不及的灾,偏是我破局的钥匙。她转身时,黑莲印记在颈后若隐若现,等我回来,教阿蛮认星星。
极南荒原的风裹着赤金火焰扑面而来时,凤知微听见了心跳声。
不是自己的,是火焰在欢唱。
那些赤金色的火舌缠上她的脚踝,瞬间烧穿鞋袜,在皮肤上烙出焦黑的印记,却奇异的不疼——像久别重逢的旧友在亲吻。
看啊,她在笑。火焰里响起嗤笑,那魔尊倒在血泊里时,你也会笑吗?
凤知微抬头,眼前的荒原突然化作血色战场。
沧夜半跪在地上,胸口插着根镀银长矛,鲜血顺着玄色大氅滴在焦土上,却还在笑:阿微,我就知道你会来。
假的。她继续往前走,火舌缠上她的腰,沧夜的笑,从来只有我能看见。
那万兽谷呢?火焰骤然暴涨,烧出一片废墟。
渊烬的龙角断成两截,尸体横在焦土上;阿蛮跪在瓦砾堆里,灰扑扑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袖,声音哽咽:师父说要教我认星星,师父骗人......
凤知微的脚步顿了顿。
她望着阿蛮脸上的泪痕,那是真实的,真实得让她想伸手去擦。
但下一秒,她看见小姑娘脖颈处——没有心炎侵蚀的紫斑,那是三日前的阿蛮,还没被火毒缠上的模样。
我不信。她咬破舌尖,腥甜的血漫进口腔,我会护好他们。
火焰突然发出尖啸,化作千万道金针刺向她的识海。
凤知微眼前浮现最后一幕:她站在神殿台阶上,手中举着火折子,火光照亮下方水晶棺里的女人—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母亲,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。
烧了她。火焰在她耳边低语,她是神殿的棋子,是你轮回的因。
凤知微的手在颤抖。
她望着母亲闭合的双眼,想起火典里那句心炎祭主,需焚尽七情,想起前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时,自己也是这样握着淬毒的匕首。
我烧的是罪,不是亲人!她猛地将火折子摔在地上,任火焰扑上自己的身体。
赤金与墨黑在她周身交织,像两团纠缠的蛇,最终化作胸口跳动的漆黑火焰——那是心炎的本源,被她以血为引,炼作劫心丹。
第七日黄昏,万兽谷外的风突然卷起黄沙。
沧夜站在谷口,望着那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从风沙里走出:焦黑的皮肤下翻着血泡,衣袍碎成布条,却在胸口处,有团漆黑的火焰正规律地跳动。
你说过,痛苦才是真实......凤知微抬起手,掌心躺着枚墨色丹丸,丹纹如锁链缠绕,可现在,我想用这痛苦,换一次活着的机会。
她仰头吞下丹药,火焰骤然收敛。
当她再睁眼时,眼底的清明让沧夜呼吸一滞——那是他在忘川边等了三千年,在轮回里寻了无数世的光。
阿微......他伸手要抱她,却在触到她滚烫皮肤的瞬间顿住。
我没事。她靠在他怀里,声音轻得像叹息,心炎......安息了。
远处山巅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。
炎语者摘下眼罩,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窝,那里还残留着未熄的火星:火......终于听见答案了。
药庐内的烛火突然摇晃起来。
阿蛮蜷缩在草席上的手指动了动,睫毛像蝴蝶振翅般轻颤。
她无意识地抓向床沿,指尖触到一片湿润——是不知何时落的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