炭盆里的草纸烧得噼啪响,顾昭宁盯着那点火星子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停手,否则血溅侯府——这七个字像淬了毒的针,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姑娘?小翠端着药碗站在廊下,雪花落进青瓷碗里,您该喝安神汤了。
顾昭宁深吸一口气,梅簪上二字蹭着后颈,那是生母临终前亲手替她戴上的。
七年前的雪夜,苏姨娘攥着她的手断气时,唇上还沾着未擦净的紫斑,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藏锋守拙,活着比什么都强。
可如今,当她摸到那半块刻着字的玉佩,看到刘公公私账里玄色斗篷裴姓的记载,那些被压在箱底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——生母总在深夜对着账本发呆,总说侯府的账越干净,外头的事越脏。
去把沈捕头请来。她转身时斗篷扫过炭盆,火星子扑簌簌落在青砖上,就说我有新线索要商量。
沈捕头来得很快,靴底沾着未化的雪水,在地上洇出个模糊的脚印。
他摘下斗笠,眉峰上还凝着白霜:顾姑娘,夜里寒气重,您......
沈大哥。顾昭宁截断他的话,将那封烧焦的信从炭盆里捡出来,有人怕我查下去。
沈捕头的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,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:车夫死得蹊跷,赌坊里的人说,那刀伤是行家下的手——不深不浅,刚好要了命,不留活口。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我今早去了城南义庄,车夫后颈有块朱砂痣,和七年前失踪的裴府暗卫特征吻合。
顾昭宁的指尖一颤。
裴府暗卫?
那辆无牌马车、玄色斗篷的访客、裴家的玉佩......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线,勒得她喉咙发紧。我要去宫里找刘公公。她抓起披风,但侯府耳目多,得想个由头。
明日是表姨母的生辰。小翠突然插话,姑娘往年都要去城郊的静慈庵替表姨母抄经祈福。
顾昭宁眼睛一亮。
第二日卯时三刻,她坐着青布小轿出了侯府角门,轿帘压得低低的,只露出半截缀着银线的袖口——那是特意让小翠在袖口绣的,若有眼线张望,只当是去庵堂的素净模样。
刘公公在偏殿的暖阁里等她,手里攥着个铜手炉,见她进来忙起身:我的小祖宗,您怎么又跑来了?他往门外瞄了两眼,才压低声音,昨儿夜里敬事房的张胖子说,太后身边的崔嬷嬷去库房查了旧账。
顾昭宁心下一惊,面上却带了笑:公公昨日说那玄色斗篷的人穿了特殊靴子,不知是什么样的?
刘公公从抽屉里取出个布包,展开是半片靴底的残片:老奴当时扫了一眼,这靴底的云纹是玉履斋的手艺。
那铺子专给皇室和三品以上大员做鞋,每双鞋都要记主子的生辰八字。他指了指残片上的金线,这是暗纹,只有内行人看得出来。
玉履斋。顾昭宁默念这个名字,沈大哥说裴府暗卫后颈有朱砂痣,或许这靴子......
姑娘慎言!刘公公突然捂住她的嘴,耳尖都红了,玉履斋的账册在库房最里层,老奴只能帮您问到上个月的买家名录。他塞给她个油纸包,拿回去看,可千万别让人瞧见。
出了宫,顾昭宁在巷口换了沈捕头备的骡车。
沈捕头蹲在车辕上啃炊饼,见她上车,把半块饼塞给她:玉履斋在西市最里头,掌柜的是个瘸腿老头,嘴严得很。
我扮作您表妹。顾昭宁解下披风,露出里面半旧的月白棉裙,您就说要买婚鞋,顺道问问往年的款式。
玉履斋的门帘一挑,寒气裹着浓重的皮胶味涌进来。
瘸腿掌柜扶了扶老花镜:两位是......
给表妹置办嫁鞋。沈捕头拍了拍腰间的钱袋,要绣并蒂莲的,得是你们铺子里最讲究的手艺。
掌柜的目光在钱袋上顿了顿,瘸腿往内堂挪:您先看样册......
等等。顾昭宁突然指着墙上挂的靴子,这双云纹的,和我表姐夫去年买的那双好像?
他是在户部当差的。
掌柜的手一抖,样册地掉在地上。
顾昭宁弯腰去捡,瞥见最底下一页的名录——腊月廿三那一栏,赫然写着裴府三管事,戌时取靴。
姑娘?沈捕头适时咳了一声。
顾昭宁直起身子,指尖还留着名录上的墨香:就照这云纹绣吧,我表姐夫最爱这个样式。
从玉履斋出来时,天已经擦黑。
沈捕头把名录抄本塞进她手里:裴府三管事上个月被发卖去了庄子,我明日就去查。
顾昭宁攥着抄本,指节泛白。
裴府、暗卫、玉履斋......生母之死的网越收越紧,可就在她以为要触到真相时,回宫的小太监塞给她个油纸包——拆开是半页残信,墨迹晕开,隐约能辨几个字。
谁给的?她抓住小太监的手腕。
小太监缩了缩脖子:慈宁宫扫洒的小豆子,说......说这是二十年前的旧账。
顾昭宁望着渐暗的天色,残信上的二字像把刀,剖开了另一重迷雾。
生母之死,难道不只是侯府内斗,更是宫里的血雨腥风?
她将残信贴在胸口,那里还揣着刘公公给的名录、沈捕头抄的暗卫线索。
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,她却觉得浑身发烫——七年前的雪夜,生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是否也握着这样的线索?
是否也像她此刻一样,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,却只能往前?
顾姑娘?沈捕头的声音从巷口传来,该回侯府了。
顾昭宁拢了拢披风,残信在怀里硌得生疼。
她望着雪地里自己的脚印,一步一步,踩碎了满地的月光。
有些真相,总要见血才能揭开;有些债,总要算个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