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宁捏着密信的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卫九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仓库后巷现玄甲兵,杨大人已携物离开这行字像根烧红的针,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御书房的灯笼在廊下摇晃,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鞋跟叩击青砖的声音,比往日快了三倍。
转角时裙角扫过朱漆柱,带落一串积灰,迷得她眯了眯眼——这是她第一次在深夜如此急切地想见萧承煜,不是为争宠,不是为自保,是怕他又要像三年前平叛时那样,把最危险的刀攥在自己手里。
推开门的瞬间,萧承煜正在烛火下磨剑。
玄铁剑刃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听见动静抬头时,眼底的血丝比烛芯还红。昭宁?他放下剑,剑穗上的青玉珠子磕在案角,卫九的消息?
杨大人没去交货。顾昭宁把密信拍在他面前,袖中还残留着信笺被体温焐出的潮意,后巷有玄甲兵,他带着东西跑了——那些玄甲兵的旗号,和城北门守军报的那支,怕不是一路。
萧承煜的拇指碾过信笺边缘,突然冷笑一声:好个调虎离山。
他引朕去城北仓库,真正的玄甲兵却绕到京郊——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,力道重得几乎要掐出印子,你早料到他会弃车保帅?
我料到他贪生怕死。顾昭宁任他攥着,另一只手覆上他手背,可没料到他连投名状都要临时换。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,轻声道,陛下若现在带羽林卫出城,正好中了他们的套——京郊多山,玄甲兵占着地利,我们的人未必讨得好。
烛火地爆了个灯花。
萧承煜突然松开手,抓起案上的调兵虎符往她怀里塞:去钟粹宫找陈尚宫,她手里有各城门守将的私印副本。
你替朕传令:五城兵马司封东南西三门,只留北门做个破绽。他转身披上玄色大氅,腰间玉刀的寒光扫过她发顶,朕带三千羽林卫去城北门,引玄甲兵进瓮。
陛下!顾昭宁攥住虎符的手指发白,你答应过我,不再亲自涉险。
昭宁。他突然低头,用指腹抹掉她鬓角的碎发,你总说家国同构,这道理朕比你懂——若连朕都怕了,那些守城的将士,那些等在城门内的百姓,要靠谁撑着脊梁?他扣住她后颈,在她额角落下极轻的一吻,去传令,朕要在天亮前听见城门落锁的声音。
顾昭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被冷汗浸透。
钟粹宫的陈尚宫见到虎符时手都在抖,却还是立刻铺开密函:娘娘放心,老奴记着当年先皇后教的急报暗号,绝不会出错。
等最后一道封城令传下去时,东方的天色已经泛白。
顾昭宁站在宫墙上望着远处,晨雾里隐约能看见羽林卫的玄色旗帜像铁流般涌出城门。
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——那是萧承煜昨日亲手雕的,刻着字,说等打完这仗,要换块更大的刻。
贵妃娘娘!赵公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扶着腰往城墙上爬,官帽都歪了半边,陛下让老奴来请您去巡视城墙,说您看账本时那股子仔细劲儿,正该用在查防务上。
顾昭宁接过他递来的暖手炉,指尖触到炉壁的温度时突然一怔——这是她从前在侯府时常用的款式,铜胎掐丝,里子絮着云纱。
赵公公赔着笑:陛下昨儿翻库房,说这是您生母留下的旧物,特意让奴才擦干净了。
晨风吹得城垛上的旌旗猎猎作响。
顾昭宁摸着炉身凸起的云纹,突然想起生母临终前塞给她的《治家要略》,最后一页写着宅无防则乱,国无防则危。
她抬头望向远处,守城的士兵正在往箭垛里填火油,伙头军挑着热粥往校场送,连最胆小的伙夫都举着菜刀站在瓮城门口——原来这就是萧承煜说的,不是他一个人的剑,是千万人攥紧的刀。
报——
急促的马蹄声惊飞了城楼上的麻雀。
一个斥候滚鞍下马,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:启禀陛下!
启禀贵妃娘娘!
不明玄甲兵出现在城外十里处,旗号...旗号是...是!
顾昭宁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镇北军是先帝亲封的边军,三年前因粮草案被整肃过,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京郊?
她快步走到城墙垛口,手搭凉棚望去——晨雾里果然有黑色甲胄在流动,像条蜿蜒的毒蛇。
陛下,镇北军当年被裁撤时,有三千残兵流落在外。她转身对萧承煜道,声音比晨风还冷,杨大人管了十年军粮,那些残兵的军饷册子,怕还在他手里攥着。
萧承煜的手指重重叩在城砖上:传朕的令,弓箭手列前,火油车居中,弩营在瓮城两侧——
且慢。顾昭宁按住他的手腕,指向左侧山坳,那里有片松树林,玄甲兵若想绕后,必得从林子里过。
派两百轻骑埋伏进去,等他们过半时放火箭——松脂遇火就着,能烧断他们的退路。
城楼上的将领们面面相觑。
年纪最大的李将军突然抱拳道:贵妃娘娘这计策,比末将当年守玉门关时用的还妙。
萧承煜望着她发亮的眼睛,嘴角终于扯出半丝笑:就按昭宁说的办。他转头对李将军道,你带轻骑去松林,若敢误事——
末将提头来见!李将军抱拳的声音震得城垛落灰。
顾昭宁望着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,突然听见腰间玉佩轻响——是暗卫的传信铃。
她退到墙根,展开密信的手突然一抖。
信纸上只画了朵墨兰,花茎处用细笔勾了道官服的云纹——那是吏部尚书张大人常穿的纹样。
昭宁?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昭宁迅速将密信揉成一团塞进袖中,转身时已恢复从容笑意:是卫九报的前军动向。她望着他染了晨露的衣摆,轻声道,陛下,我想去阵前看看。
萧承煜的眉峰立刻拧起:不行。
不是涉险。她拉住他的衣袖,我想看那些士兵的眼睛——当年在侯府,我看粗使婆子的手就能知道谁偷了月钱;现在,我看士兵的眼睛,就能知道他们有没有底气打赢这仗。
萧承煜盯着她看了片刻,突然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裹在她身上:只能到瓮城。
卫九带二十个暗卫跟着,若有动静——
我比谁都惜命。顾昭宁笑着打断他,指尖触到披风里层的金线绣纹,那是她去年亲手替他补的龙鳞,等打完这仗,陛下可得兑现承诺。
什么承诺?
换块刻字的玉牌。
萧承煜的耳尖微微发红,却还是板着脸道:等你平安回来再说。
顾昭宁带着卫九往城下走时,晨光正好漫过城楼。
她摸了摸袖中皱成一团的密信,墨兰的纹路还清晰可辨。
张大人...她想起昨日在御书房见过的那封举荐西北巡抚的奏疏,落款正是张大人。
原来暗影的网,比她想象的还要深。
前方的战场已经响起号角声。
顾昭宁望着远处翻涌的尘烟,握紧了腰间的玉牌。
这一局,她和萧承煜才刚亮出底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