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宁的指尖在信笺上微微发颤,墨迹未干的字迹像一根细针,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李尚书上月在朝上抹着眼泪说北戎狼子野心,可百姓更要活计时,她还觉得这老臣虽迂腐倒也算实心为民,却不想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,原是披在通敌叛国上的皮。
娘娘?暗卫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,屋脊上的霜花落进他青衫领口,冻得他缩了缩脖子。
顾昭宁猛地回神,指腹轻轻抚过信笺褶皱,将那团乱麻似的字迹重新展平。
她望着远处隘口方向翻涌的晨雾,喉间泛起股铁锈味——这是她惯常动怒时的征兆,可此刻偏要压着,压得比侯府冬夜里埋在雪下的炭更沉。
去把玄甲卫统领喊来。她声音平稳得像檐角垂落的冰棱,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,就说...本宫要换匹脚力更稳的乌骓。
暗卫应声跃下屋檐,青衫掠过她身侧时带起一阵冷风。
顾昭宁借整理斗篷的动作将信笺塞进最里层的暗袋,那处贴着她心口,能感觉到信纸的凉与心跳的热在较劲。
她望着玄甲卫们在晨雾里晃动的银甲,忽然想起生母临终前攥着她手说的话:宁儿,真正的刀要藏在鞘里,等见血的时候,才要抽得又快又狠。
马蹄声由远及近,玄甲卫统领翻身下马,甲胄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檐下几只寒鸦。
顾昭宁盯着他护心镜上凝结的白霜,状似随意道:方才暗卫说杨府搜出的密信,你可知道?
末将不知。统领脊背绷得笔直,目光却在她腰间的同心结上顿了顿——那是陛下亲赐的信物,他跟着护驾多年,自然识得。
很好。顾昭宁翻身上马,大红斗篷被风卷起半幅,露出袖中玄铁匕首的冷光,到了隘口,你带二十个兄弟跟我去前军帐。
其余人听主将调遣,但若有人擅自离队...她顿了顿,指尖轻轻划过匕首鞘,就按通敌论处。
玄甲卫统领喉头动了动,重重点头:末将明白。
马蹄声再次敲碎晨雾时,顾昭宁摸了摸暗袋里的信笺。
她要等北戎退了再算账?
不,李尚书这颗毒瘤若留到战后,指不定要掀出多大风浪。
可此刻最要紧的是稳住军心,她得先把这把火压在灶里,等添够了柴再烧。
御书房里,萧承煜将战报往案上一摔,青铜烛台被震得晃了晃,烛泪滴在北戎三路包抄的字迹上,像团凝固的血。
赵公公缩着脖子站在一旁,看着皇帝指节捏得发白——他跟了萧承煜十年,太清楚这副模样意味着什么:上回太子太傅私通南楚,陛下也是这么捏着密报,最后那老匹夫的脑袋在午门挂了七日。
传杨大人即刻入宫。萧承煜突然开口,声音像淬了冰的剑。
赵公公打了个寒颤,刚要应,眼角却瞥见窗外影壁后闪过道灰影——那是顾贵妃身边的二等宫女小桃,抱着个锦盒正往御药房走。
他眯了眯眼,没作声,只躬身退下时故意踩响了青砖缝里的薄冰。
顾昭宁抵达军营时,辕门外的火把还烧得噼啪响。
她掀开车帘的手顿了顿——营中巡夜的士兵比往常多了三成,且个个目光警惕,连她的玄甲卫腰牌都被查了两遍。
娘娘,主将在中军帐候着。随从宫女递来手炉,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,却暖不化她眼底的冷。
中军帐内,几个将领正围着火盆搓手,见她进来慌忙行礼。
顾昭宁扫过他们发皱的甲衣,突然指着墙上挂的地形图道:北戎分三路包抄,你们当他们是来游山玩水?
娘娘明鉴。左先锋副将抹了把冷汗,末将等只是...只是觉得敌众我寡,硬拼怕是...
顾昭宁冷笑一声,指尖戳在地形图上的落马坡这里山高林密,北戎的骑兵进得来出不去。
你们明日寅时拔营,装作往南撤退,把前军的粮草车故意留半车在路边——她抬眼扫过众人发怔的脸,北戎人贪,见了粮草必定追,等他们进了落马坡...
娘娘是要诱敌深入?右营主将眼睛一亮,末将之前也想过,可没敢...
没敢说?顾昭宁将玄铁匕首拍在案上,刀身震得茶盏跳了跳,你们是将军,不是缩在壳里的乌龟。
若连这点胆气都没有,这仗还没打就输了。
帐外突然传来巡夜的梆子声,顾昭宁侧耳听了听,对随从使个眼色。
宫女会意,扶着她出帐:娘娘连日劳顿,该回后帐歇着了。
等众人散去,顾昭宁折回帐中,掀开案下暗格——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近三个月的边关军报。
她快速翻到半月前那封,果然在边角看到行极小的字迹:杨字密令,调左营三千人至黑风口。
娘娘。暗卫的声音从帐后传来,赵公公方才去了杨府,带了两个小太监,没带仪仗。
顾昭宁将军报原样放回,指尖轻轻抚过二字。
原来杨大人早就在布局,怪不得北戎敢分兵包抄,敢情是有人给他们递了刀子。
她望着帐外忽明忽暗的火把,忽然想起萧承煜说过的话:这天下最可怕的不是外敌,是自家院里的蛀虫。
是夜,顾昭宁回到承乾宫时,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。
她避开值夜的宫女,绕到东跨院的紫藤架下——那里有株老梅树,树洞底下埋着她的暗线。
杨大人半月前给边军的调兵令,是用兵部密印盖的。暗线压低声音,将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,更要紧的是...那印鉴,和当年先皇后遇刺案里的密信印鉴,一模一样。
顾昭宁的手猛地一颤,油纸包地掉在地上。
月光穿过梅枝照在她脸上,照见她眼底翻涌的暗潮——先皇后是萧承煜的生母,当年被毒杀后,所有线索都断在一枚模糊的印鉴上。
难道这两桩案子,竟是同一根藤上的瓜?
继续查。她弯腰捡起油纸包,指节捏得泛白,我要知道这印鉴现在在谁手里,杨大人背后...到底站着谁。
暗线应了声,身影融入夜色。
顾昭宁望着天上半缺的月亮,忽然觉得这夜比北戎的刀还要冷。
她摸了摸腰间的同心结,那是萧承煜的温度,可此刻却像块冰,冰得她心口发疼。
承乾宫的烛火一直亮到五更天。
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,顾昭宁站在铜镜前,望着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。
她伸手理了理鬓边的珠花,声音轻得像叹息:萧郎,这局棋,怕是要动真格的了。
窗外传来打更声,咚——的一声,惊得她猛地抬头。
她望着镜中自己发亮的眼睛,忽然笑了——这些年她从侯府庶女走到贵妃之位,靠的从来不是运气。
既然有人敢在棋盘上摆毒,那她就做那执秤的人,称一称这局里的人心,到底有几斤几两。
传军师和主将。她对候在门外的宫女道,声音里带着破晨雾的清亮,天一亮,就去校场。
宫女应声而去,脚步声消失在廊下。
顾昭宁望着案头那封未拆的密函,指尖轻轻划过封口的火漆——她知道,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,但只要她和萧承煜并肩而立,这天下,谁也别想轻易拿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