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琴那张死灰般的脸上没有半分被识破的惊慌,反而诡异地扯起嘴角,像是在笑,又像是面部肌肉僵硬的抽搐。
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禁军死死按在满是瓦砾的地上,她的下巴磕出了血,却还是努力仰起头,眼神像淬了毒的针,死死盯着顾昭宁流血的手臂。
顾昭宁没管胳膊上那点火辣辣的疼,只是上前一步,盯着这张曾在大选中见过的脸。
淑妃宫里那个总低着头、唯唯诺诺倒茶的大宫女,和眼前这个不要命的疯子,怎么都重叠不到一块去。
谁指使你来的?顾昭宁的声音很轻,不像审问,倒像是在聊家常。
听琴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怪声,像是破风箱在拉扯。
她忽然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,并没有吐到顾昭宁身上,只是落在两人中间的焦土上。
你猜不到的。
听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透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,她还在等你。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却让顾昭宁眉心狠狠一跳。
周怀礼手起刀落,直接卸了听琴的下巴,防止她咬舌自尽,随后像拖死狗一样把人拖了下去。
回到寝殿的时候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太医来包扎伤口,药粉撒上去的时候,顾昭宁疼得缩了一下手。
萧承煜坐在旁边,一言不发地看着,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,手里那个盘得油光发亮的核桃差点被他捏碎。
顾昭宁没心思哄这位正在气头上的皇帝,她另一只手还在翻那几张从火场里抢救出来的残页,那是柳夫人留下的血书。
字迹潦草,那是人在极度癫狂下写的。
最后一子……落子无悔。
顾昭宁盯着那四个字,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崩断了。
柳家那群人下棋,从来不讲究什么正大光明,讲究的是赶尽杀绝。
沈九这颗棋子眼看就要废了,按照柳家的路数,断不会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一个注定要暴露的人身上。
如果沈九是那个放在明面上的靶子,那暗处一定还有一颗钉子。
查。
顾昭宁猛地合上血书,顾不得手上的纱布还没缠好,转头看向周怀礼,去查柳家当年的族谱,别查正房这一支,去查那些旁支、外室,哪怕是送去庄子上养病的,一个都别放过。
半个时辰后,周怀礼满头大汗地跑回来,手里多了一卷发黄的旧档。
娘娘料事如神。
周怀礼喘着粗气,指着卷宗上一行不起眼的小字,柳家那位倒台前,曾有个养在外面的女儿,说是七岁走丢了,其实根本没丢,是被人改名换姓送进了京城的善堂,后来就断了线索。
这就对了。
顾昭宁闭了闭眼,脑海里飞快地把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。
那个听琴,是柳夫人的亲侄女,在宫里蛰伏这么多年,只为这一击。
而那个她,只能是柳家最后的血脉。
她要做什么?报仇?还是复辟?
不,她要的是顾昭宁和萧承煜乃至整个皇室的命。
顾昭宁深吸一口气,起身走到萧承煜面前,也没行礼,直接开口:陛下,既然他们想唱戏,咱们就给他们搭个台子。
你想做什么?萧承煜看着她苍白的脸,眉头皱成了川字。
办丧事。
顾昭宁眼里闪过一丝狠厉,沈九死了,被听琴杀死了。
臣妾要亲自给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。
萧承煜沉默了很久。
他了解顾昭宁,这女人平日里温吞,真要是狠下心来,那是真的敢把天捅个窟窿。
准。帝王最终只吐出一个字。
沈九的灵堂搭得很快,就在御花园偏僻的一角,白幡飘飘,纸钱漫天。
顾昭宁特意让人按照《治家要略》里记录的一种只有内宅管家才懂的特殊账目格式,在灵前的供桌上摆放了祭品。
三牲为引,五谷为基,那是顾家老铺子里查账用的暗语——有鬼入账。
如果是柳家的人,看到这个摆法,一定会明白这是在挑衅,是在告诉对方:我知道你来了,有本事就来拿剩下的账本。
这一招,赌的是人性里的贪婪和自负。
头三天,风平浪静。
直到第四天黄昏,一个穿着粗布麻衣、自称是柳家旧仆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身子混在吊唁的人群里。
他没有哭,也没有烧纸,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供桌上那本故意摊开的假账簿。
就在他的手触碰到账簿的一瞬间,四周原本低头哭泣的宫女太监瞬间暴起,十几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一番严审,这人骨头不硬,还没动大刑就全招了。
人在慈宁宫废墟。
那是先帝朝废弃的宫殿,平日里连野猫都不去,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。
顾昭宁没让大队人马跟着,只带了周怀礼和十几个心腹禁军。
残垣断壁间,野草长得比人还高。
顾昭宁踩着破碎的瓦片,一步步走进那座摇摇欲坠的大殿。
大殿中央的阴影里,坐着一个年轻女子。
她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宫装,手里拿着一支还没做好的珠花,听到脚步声,甚至没有抬头。
来了?女子的声音很平静,正是那位柳家遗孤,化名陈姑娘。
顾昭宁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:你输了。
输?
陈姑娘终于抬起头,露出一张清秀却过分苍白的脸,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,柳家从来没有输过,我们只是换了个下棋的人。
沈九那个废物不敢做的事,我来做。
这皇宫底下的火药,只要我手里的火折子一亮……
火药已经被我让人换成沙土了。
顾昭宁打断了她,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,就在你派那个‘旧仆’去灵堂的时候。
你太急了,也太看轻了这宫里的人心。
陈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手里的珠花咔嚓一声断成两截。
为什么……她喃喃自语,为什么你们都能活得好好的,只有我们要像阴沟里的老鼠?
家破人亡的是我们!
因为你们把仇恨当成了家。
顾昭宁走近两步,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,真正的家,是哪怕外面风雨再大,只要关起门来,能有一口热汤喝,能有一个人等你。
靠杀人堆起来的,那是坟墓,不是家。
陈姑娘愣住了,眼里的疯狂一点点退去,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。
禁军上前将人带走的时候,她没有挣扎,只是回头看了顾昭宁一眼,那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解脱。
尘埃落定。
夜深了,凤仪宫里灯火通明。
顾昭宁坐在案前,将这几天所有的卷宗整理归档。
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。
她伸手去拿茶盏,指尖却触到了一个信封。
并没有任何落款,信封上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:谢谢你,替我完成了母亲的遗愿。
顾昭宁的手微微一颤。这字迹,她没见过,却又觉得莫名熟悉。
她缓缓展开信纸,里面没有长篇大论,只有一张用炭笔勾勒的小像。
画技并不高超,甚至有些拙劣,但画上那个抱着婴儿、笑得温婉的女子,眉眼间全是她记忆中母亲苏氏的模样。
旁边只有一行题字:苏姨娘,愿你所护之家,永不破碎。
顾昭宁凝视着那幅小像久久不语。她将画收入袖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