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卷起殿内的纱幔,周怀礼的身影瞬间没入夜色,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向御医署。
顾昭宁没有坐以待毙,她转身走向案几,手指飞快地拨动着在那具尸体身上搜出的腰牌。
那是块假的内廷通行牌,做工虽精,边缘却磨损得厉害。
“去查内宫门禁录。”她盯着那块牌子,眼神沉静得可怕,“重点查慈宁宫。这人既然能拿着假牌子混迹多年,必然有一条不需要严格盘查的‘熟路’。”
不到半个时辰,一本厚重的《宫门出入簿》被呈到了凤仪宫的案头。
烛火噼啪作响。
顾昭宁指尖蘸着冷茶,在名册上圈出一个名字——“安生”。
这人在过去三个月里,以送药材为名进出慈宁宫十三次。
最后一次,正是太后毒发的前夜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顾昭宁低声自语,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,“他不仅是个传信的,更是在那里等一个人。等那个真正能在这个死局里,替他们落子的人。”
她回身走到书架深处,取出一本早已翻得卷边的旧书——那是生母苏氏留下的《治家要略》。
这并非什么绝世秘籍,记载的不过是些柴米油盐、驭下管账的琐碎。
顾昭宁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关于“理乱麻”的批注上,那里有一行娟秀的小楷:“凡棋局,皆有眼。一眼通,则全局活。若要破局,先找活眼。”
活眼。
那死去的假学徒说“不是最后一个”,意味着这盘棋还没死,因为这宫里还有一个“眼”活着。
这人必须资历够深,能接触到核心药理,却又不起眼到像墙角的青苔。
“周怀礼。”顾昭宁合上书卷,眼中精光乍现,“去翻先帝朝的《罢黜录》。不要看高官显贵,只查当年因为东宫案受牵连,被贬谪、流放,后来又莫名其妙改名换姓回来的小吏。尤其是跟柳家、跟兵部李慎言有过交集的。”
这一查,便是通宵达旦。
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,一个名字浮出了水面。
沈从之。
当年太医院的一名从七品医士,在苏氏被毒杀那年因“抓错药”被逐出宫,三年后,一个名叫“陈伯年”的游方郎中被举荐入宫,因擅长调理妇科杂症,一步步熬到了如今的副院判。
“陈老太医……”顾昭宁咀嚼着这个名字,指甲几乎掐入掌心,“原来当年那碗毒药,你是亲手端给我娘的。”
仇恨如野草疯长,却被理智死死压住。
顾昭宁深吸一口气,迅速更衣,直奔勤政殿。
“陛下,这是收网的最佳时机。”
萧承煜听完她的布局,眼底闪过一丝激赏,随即便是森然杀意:“朕这就下旨,宣陈伯年即刻去慈宁宫,为太后‘拔毒’。”
这是一招阳谋。
太后刚中毒,此时宣召,便是把陈伯年架在火上烤。
他若心里有鬼,必然要向幕后之人求救。
午后的日头有些毒辣。
陈伯年提着药箱走出御医署时,手抖得厉害。
他在经过一处回廊拐角时,假装整理衣冠,极快地将一颗蜡丸弹入了枯井边的石缝。
然而他不知道的是,他的药箱底部,早已被周怀礼抹上了一层极淡的“寻踪粉”。
这粉末无色无味,却能在特定的信蜂追踪下无所遁形。
半个时辰后,宫北一座早已废弃的佛堂内。
陈伯年正跪在地上,对着那个隐在佛像阴影里的背影磕头如捣蒜:“公子救我!那皇后太精了,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,陛下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劲……”
“废物。”阴影里的人声音阴冷,“这点阵仗就乱了方寸,枉费父亲当年保你一命。”
“我不行了!我要出宫!你答应过……”
“既然不行了,那就别走了。”
那人转过身,露出一张年轻却阴鸷的脸,手里握着一把淬了毒的短匕,正是兵部尚书李慎言的亲侄子——李崇文。
匕首刺下的瞬间,破空声骤响!
一支羽箭精准地射穿了李崇文的手腕,匕首哐当落地。
“李公子这就要灭口?”
佛堂的大门被猛然推开,阳光倾泻而入,照亮了无数身披铁甲的禁军。
萧承煜一身玄色龙袍,立于门外,顾昭宁站在他身侧,凤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神色却冷若冰霜。
李崇文捂着流血的手腕,不仅没慌,反而仰天大笑,笑声凄厉:“好!好一个帝后同心!我们确实输了这一局。”
他猛地抬头,眼神怨毒地盯着萧承煜:“但只要柳家还有血脉存续,只要这世上还有不公,东宫的火种就永远不会灭!你们杀了一个我,还有千千万万个……”
“柳家血脉?”
顾昭宁突然开口,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,直接截断了他的豪言壮语。
她缓步走入佛堂,目光怜悯地看着李崇文:“你们一直打着‘复兴东宫、为柳家平反’的旗号拉拢人心,可你知不知道,当年真正断送柳家最后一丝血脉的,正是你们李家?”
李崇文的笑容僵在脸上:“你胡说什么!”
“二十年前,柳文清唯一的孙子并没有死在流放路上,而是被秘密送回京城。”顾昭宁语速不快,却字字诛心,“是你伯父李慎言,为了独吞那笔起事的暗资,亲手将那孩子溺死在荷花池里。这件事,你的好师父没告诉你吧?”
李崇文瞳孔剧烈收缩,下意识看向跪在一旁的陈伯年。
陈伯年早已瘫软如泥,根本不敢抬头。
“杀人诛心,不过如此。”萧承煜冷冷挥手,“全部拿下,交大理寺严审。”
这一场潜伏多年的暗疮,终于被连根拔起。
入夜,凤仪宫。
喧嚣散尽,顾昭宁独自坐在案前,整理着从佛堂搜出的往来信件和卷宗。
这些东西足够将朝堂上那些依附于李家的毒瘤清洗一遍。
她揉了揉酸胀的眉心,正欲唤人备水,一名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,手里捧着一封沾着泥土的急信。
“娘娘!靖远侯府加急密函!”
顾昭宁心头一跳。侯府这时候来信,只有一种可能——家里出事了。
她撕开火漆,信纸上字迹潦草,是老管家的笔迹:
“大小姐容禀:今岁雨水冲刷祖坟,苏姨娘的墓穴塌陷一角。老奴带人修缮时,见棺木有异,斗胆开棺查验……棺底竟藏有一封血书,并非姨娘笔迹,落款赫然写着‘柳夫人’三字!”
顾昭宁的手指猛地收紧,呼吸瞬间停滞。
苏氏是侯府舞姬,怎么会和前朝罪臣柳家扯上关系?
柳夫人……那是早已在满门抄斩中死去的诰命夫人!
她颤抖着手,展开信封里夹带的那张早已泛黄发黑的血书拓本。
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,笔锋凌厉,透着一股森森鬼气:
“顾氏女,这盘棋你以为赢了?你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子,此刻,就站在你身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