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昭的膝盖压在血刀胸口,八荒戟的刃口贴着他脖子缓缓上移,划开一道细长的血线。血刀没挣扎,反而笑出声来,喉咙里像卡着半块锈铁,咯得厉害。
“你砍了我这么多回,”他喘着气,“怎么就没一次问过,我为什么要追着你不放?”
林昭手腕一紧,戟尖微沉:“今晚可以破例。”话音刚落,铜铃突然在识海里拉出一道长鸣,悠远绵延,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钟声。那声音一起,眼前景象骤然扭曲——不再是破败厂房,而是漫天火雨倾泻而下,一座石城在雷暴中崩塌,城墙刻满符文,正一块块剥落。人群哭喊四散,黑袍祭司立于高台,手中卷轴燃起幽蓝火焰。
画面一闪而过,最后定格在一个背影上:那人穿着儒生长衫,左眼覆着金属镜片,正将一枚铜铃投入祭坛裂隙。林昭猛地抽了一口气,额头渗出冷汗。他低头看向血刀,声音压得极低:“刚才那是……?”
“千年前的事。”血刀咧嘴,嘴角裂开血口,“守渊城覆灭那一夜。你以为你们家族是英雄?错了,你们是被献祭的祭品。而她——柳书云的前世,才是真正的主祭。”
林昭瞳孔一缩:“她要用蓝月仪式唤醒‘渊底之物’,可那东西一旦睁眼,第一个吞的就是她自己。”血刀咳出一口黑血,眼神却亮得吓人,“我不是来杀你的,我是来阻止她的。你懂不懂?咱们目标其实一样!”
林昭冷笑:“所以你就派盗宝团炸车、放虫子咬人,就为了表达合作诚意?”
“手段粗暴了点。”血刀耸了耸肩,动作牵动伤口,疼得龇牙,“但你得承认,若不是我逼你,你能这么快掌握‘屠妖’?你能听见真正的铃声?你连自己是谁都还没搞明白。”
林昭沉默了一瞬。右臂上的石纹微微发烫,像是回应某种遥远召唤。他忽然想起吉普车翻滚时,铜铃第一次双响的情景——那时候他还以为只是逃命,现在才明白,那根本不是预警,是**认主**。
“你说有两枚铃?”他盯着血刀的眼睛,“另一枚在哪?”
“在她手里。”血刀笑了,“但她不敢用。因为那枚铃里封着你祖母的残魂,只要铃声响起,就会反噬施术者。她等的是蓝月之夜,想借天地之力镇压铃灵,再强行启动仪式。”
林昭脑中轰地一声,难怪每次使用金手指,铜铃腐蚀都更严重。原来不只是消耗,更像是……**共鸣后的损耗**。这铃不是工具,是活的,而且它认识他。
“那你呢?”林昭缓缓收戟,退后半步,“你到底图什么?”
“图活命。”血刀撑着地面想站起来,手一软又跌回去,“我这条命早就不干净了,机械臂里灌的是邪祟骨髓,血液里泡着禁咒残渣。但我比谁都清楚,一旦‘它’醒来,整个西北都会变成死地。我不怕死,我怕死得毫无意义。”
林昭看着他,许久没说话。八荒戟横在身前,金光渐隐。他知道,如果现在杀了血刀,这场追杀确实能画上句号。可真相才刚刚掀开一角。
他不能停,“你可以走。”林昭终于开口,“但我警告你,要是再拿虫子糊弄我,下次我就算拼着铃毁人亡,也要把你钉死在墙上。”
血刀咧嘴一笑,竟有几分爽快:“行啊,等你找到地下古道入口,记得喊我一声。我知道怎么避开第一重机关——毕竟,当年是我亲手埋的炸药。”
他说完,右手猛然拍向腰间皮囊。
“嗤——”一股浓稠如墨的黑雾瞬间喷出,带着刺鼻腥臭弥漫开来。林昭迅速闭气后撤,挥戟扫出一道气浪,却只劈散了部分烟雾。几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虫从雾中窜出,贴地疾行,眨眼钻入墙角缝隙。
等烟雾稍散,血刀已不见踪影。
林昭快步上前,发现地上留着一道拖痕,通向厂房西侧角落。那里原本堆着报废电机,此刻已被挪开大半,露出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,门缝下方还能看见微弱气流扰动尘土。
他蹲下身,伸手摸了摸门边地面,指尖沾到一点湿黏液体,颜色发紫,闻起来像腐烂的杏仁。这是血刀常用的麻痹毒素,专门用来干扰追踪者的嗅觉神经。
“还挺会玩心理战。”林昭甩了甩手,站起身来。他没有立刻追进去。反而转身回到刚才战斗的位置,捡起掉落的信号增强器,打开外壳,取出里面一片薄如蝉翼的晶片。这是现代科技与古符文结合的产物,能在特定频率上传输加密信息。
他把晶片靠近铜铃,刹那间,铜铃轻轻震了一下,不是示警,也不是双响,而是一种低频共振,像是两个老友在暗处点头致意。紧接着,一段杂乱的数据流涌入脑海——几个经纬度坐标快速闪现,其中一个标记格外清晰,位置就在百公里外的戈壁腹地。
“原来这才是你要引我去的地方。”林昭喃喃道。他把晶片收好,重新系紧背包带,走到铁门前。门锁早已锈死,但他没费力去撬。八荒戟轻轻一点,锁芯应声碎裂。
门后是一段向下的阶梯,水泥台阶布满裂痕,两侧墙壁上有模糊壁画,依稀能看出一群人抬着棺椁走向深渊的画面。空气中有股陈年霉味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,像是某种干枯的花。
林昭站在门口,铜铃贴在掌心,温热得不像金属。他知道这一下去,可能就再也回不了头。但有些事,躲不过,也绕不开。他迈步踏进通道,刚走下三级台阶,身后突然传来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他猛地回头,只见那扇铁门正在缓缓合拢。不是人为推动,而是整条通道在自动封闭。墙壁震动,灰尘簌簌落下,仿佛这座废弃工厂本身也在试图吞噬闯入者。
林昭没有冲回去,他继续往下走。越往深处,铜铃的温度越高,几乎要烫伤皮肤。石纹顺着右臂蔓延至肩胛,发出细微的噼啪声,像是冰层龟裂。前方黑暗中,似乎有风拂过,带来一阵断续的吟唱——
不是人声,也不是录音。那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的,古老、沙哑,每个音节都踩在心跳节奏上。
林昭握紧八荒戟,脚步不停。转过一个弯道后,通道尽头出现一道石拱门,门框上刻着三个字:
**归墟引**字迹边缘爬满青苔,但笔画走势与古道图上的标记完全一致。更重要的是,这三个字的写法,和他小时候在祖宅祠堂看到的族训碑文,出自同一手笔。
他停下脚步,抬起右手,让铜铃正对石门。
铃身剧烈一震,一道微弱蓝光自铃内透出,映在门缝之间。光晕扩散的瞬间,门后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。
林昭深吸一口气,向前一步。石门无声开启,露出一条漆黑甬道,尽头隐约可见一盏青铜灯悬于半空,灯火摇曳,照出一个人影轮廓。
那人背对着他,披着褪色的灰袍,手里提着一只形状奇特的铃铛。同样的锈迹,同样的弧度。林昭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
那人缓缓转过头来,却没有脸。只有一片空白,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抹去了五官。林昭下意识后退半步,脚跟撞上台阶边缘。
那人举起手中的铃,轻轻一晃。没有声音,但林昭的识海里,响起了两个字:“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