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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期定在下月初六,恰是温予宁的生辰。前一日傍晚,帅府的马车停在温府门口时,裴言知正站在内院的枇杷树下,手里捏着支刚折的花枝。花瓣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军靴,副官在旁第三次提醒:“少帅,温小姐该动身了。”

他没回头,指尖摩挲着枇杷花的花瓣,声音有点哑:“让她再待会儿。”

温予宁正在收拾东西,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。裴言知早让人把她常用的梳妆匣、爱看的诗集、甚至连床头那只绣了半只兔子的枕套都搬到了温府,美其名曰“嫁妆先清点一遍”,实则是怕她住得不习惯。

“真要带这个?”李氏拿起那枚兔子玉佩,笑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,“言知也是,雕这么个憨态可掬的物件,倒像个孩子。”

温予宁把玉佩塞进贴身的荷包里,指尖碰到布料下微微凸起的轮廓——那是裴言知今早偷偷塞给她的小纸条,上面只有三个字:等我。

“娘,”她忽然拉住李氏的手,“婚前一天不能见面,是老规矩吗?”

李氏拍了拍她的手背,眼底满是过来人的心知肚明:“说是怕冲撞了喜气,其实啊,是让新人多想想彼此的好。你看言知那孩子,方才送你到门口时,脸都快垮成什么样了?”

正说着,温明诚走进来,手里捧着个锦盒:“裴言知让人送来的,说是给你的‘安神礼’。”

打开一看,里面是盏琉璃灯,灯座上刻着细密的枇杷花纹,倒像是裴言知亲手雕的。温予宁想起他前几日在库房里叮叮当当忙到深夜,原来不是在摆弄枪支零件,是在做这个。

“他倒细心。”温明诚看着妹妹眼里的光,忽然道,“我去送送你,正好跟他说几句话。”

兄妹俩走到门口时,裴言知还站在马车旁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军绿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明明是能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人,此刻却像个被没收了糖的孩子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温予宁的方向。

“言知”温明诚走上前,递给他个酒葫芦,“我爹藏的陈年花雕,睡前喝两口,能安神。”

裴言知接过,指尖却没碰葫芦,反而看向温予宁:“夜里要是冷,就让下人多烧个炭盆。你那屋的窗户关不严,记得让景然找人修修。还有,厨房炖了莲子羹,睡前得喝……”

“知道了。”温予宁打断他,怕再说下去,自己也要忍不住掉眼泪,“你也早点休息,别又扎灯笼到半夜。”

他笑了笑,眼角的纹路柔和下来,伸手想替她理理鬓发,手伸到半空又停住,最终只是捏了捏她的手腕,银镯相撞的轻响里,藏着没说出口的不舍:“明日……我来接你。”

马车驶离帅府时,温予宁掀开窗帘回头望,见裴言知还站在原地,手里那支枇杷花枝被他捏得变了形。

夜幕降临时,裴言知坐在书房里。桌上摊着婚礼流程,红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,却被他用墨点涂了好几个地方。副官进来送宵夜,见少帅正对着盏琉璃灯发呆——那是他特意做了对的,温予宁带了一盏走,留下的这盏被他摆在了书案正中央。

“少帅,裴夫人让您早点歇息,说明日要早起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他挥手让副官退下,指尖划过灯座上的花纹,忽然想起温予宁第一次来帅府时,也是这样的夜晚。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旗袍,站在回廊下看灯笼,他从背后走过去,听见她小声说“这枇杷花真好看”。

那时他还不知道,原来心会像被花瓣搔过一样痒,原来想念一个人,会让书房里的墨香都变成她身上的栀子花香。

后半夜,裴言知躺在卧室的床上,翻来覆去地睡不着。枕头还是温的,像是还留着她的气息。他起身走到窗边,推开窗就看见温府的方向,灯火早已灭了,只有一轮月亮挂在天上,照着两家府邸之间的石板路。

“就一天……”他对着空荡的庭院喃喃自语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,掌心的薄茧蹭过窗棂,发出细微的声响。

桌上的时钟敲了三下,他忽然起身,从衣柜里翻出件常服换上,脚刚迈出卧室门,又猛地顿住。

昨日裴母特意来叮嘱:“宁宁是规矩人家的姑娘,婚前不见面是老理儿,你得尊重她。”他当时点头应了,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思念,像脱缰的野马,几乎要冲破理智。

他转身回房,反手锁上门,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。军靴踢到了床脚的木箱,里面滚出个布包,打开是温予宁给他绣的平安符,针脚歪歪扭扭,却是她扎破了三次手指才绣成的。

裴言知把平安符贴在胸口,闭上眼睛。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的样子——早上喝燕窝时皱起的鼻尖,学认枪支零件时认真的眼神,被他逗得笑出声时泛红的耳垂……每个画面都像带着温度,烫得他心口发紧。

他不是没经历过煎熬。当年在前线被困三日,断水断粮时都没这样慌过。可那时的敌人是看得见的枪炮,如今的敌人是看不见的思念,一寸寸啃噬着他的理智。

指尖不知何时摸到了腰间的枪套,里面是空的。他早让人把所有枪支都收进了军械库,怕自己夜里冲动,真的闯去温府。

“裴言知,你是军人。”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,镜中的人眼底布满红血丝,下巴上冒出点青色的胡茬,哪里还有半分少帅的模样,活像个被思念逼疯的愣头青。

他走到桌边,拿起那盏琉璃灯,点燃里面的烛火。暖黄的光晕漫开来,照在墙上挂着的地图上,那些代表阵地的红圈,此刻竟有点像温予宁脸颊上的梨涡。

“再忍忍……”他用指腹敲了敲地图上温府的位置,声音低得像叹息,“天亮就好了。”

烛火摇曳间,他忽然想起温予宁说过,她小时候怕黑,娘就给她点盏小灯,说“灯亮着,就有人在等你”。他伸手调亮了灯芯,任由光晕铺满整个房间,仿佛这样,就能离她近一点。

后半夜,他终究是没合眼。天快亮时,他走到衣柜前,拿出那件早已备好的礼服,仔仔细细地熨烫平整。熨到袖口时,忽然想起第一次牵她的手,也是在这样的清晨,她的指尖微凉,像刚剥壳的莲子。

他把脸埋进叠好的礼服里,布料上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,他却好像闻到了她发间的栀子花香。喉结滚动了一下,他猛地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。

“就一天……”他重复着这句话,像是在说服自己,又像是在向这漫长的黑夜投降。

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,枇杷花的香气顺着窗缝钻进来。裴言知站在窗前,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,终于松了口气——最难熬的时刻,过去了。

他转身走到桌边,拿起笔,在那张写满婚礼流程的红纸上,添了一行小字:

“给宁宁的第一份礼,是忍住思念的一整天。”

笔尖落下时,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,像极了昨夜他无数次想敲响温府大门,却又硬生生收回的脚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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