厚土原深处,并非想象中崎岖嶙峋的岩窟,反而是一片被柔和土黄色光芒笼罩的奇异空间。
戊土圣卫麻衣老者在前引路,每踏出一步,脚下便有淡金色的阵纹涟漪般荡开。墨衍抱着昏迷的木清颜紧随其后,离曜警惕地守在最后,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闷感,仿佛被厚重的大地所吸收。
“到了。”
老者停下脚步,双手结印,口中念念有词。前方的土黄色光幕如水波般分开,露出其中的景象。
那是一个约莫十丈方圆的天然地穴,穴顶悬挂着无数细密的、如同钟乳石般的淡金色晶柱,正滴落着粘稠如蜜的土黄色液体。这些液体并未落在地上,而是在半空中便化作丝丝缕缕的精纯戊土精气,弥漫在整个地穴之中。地穴中央,有一方三尺见方的石台,石台呈温润的玉黄色,表面天然生成繁复的脉纹,正随着某种韵律微微明灭,如同大地的心跳。
最为奇特的是,石台周围的地面上,生长着几株看似寻常、却通体流转着土行灵光的植株——一簇簇低矮坚韧的“地脉草”,三两株叶片厚实如碧玉的“厚土芝”,甚至还有一株仅半尺高、却结着一颗龙眼大小、土黄色果实的“戊土灵根”。
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戊土精气,混合着磅礴温和的生机,充盈着每一寸空间。仅仅是呼吸一口,墨衍便感觉体内消耗巨大的戊土之力活跃了几分,连青龙血脉都传来舒适的轻吟。
“这便是厚土原的‘戊土灵眼’之一,乃地脉精华汇聚之所,最是温养根基。”老者指着中央石台,“将女娃放上去吧。此地戊土精气至纯至厚,有承载、滋养万物之德,正可稳住她震荡的混沌道基。”
墨衍依言,小心翼翼地将木清颜平放在石台上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气息微弱,周身原本流转的混沌气几乎感应不到,唯有眉心处,一点极其微弱的混沌星光时隐时现,那是她道基未完全崩溃的迹象。
老者走上前,伸出枯瘦但沉稳的右手,虚按在木清颜额前上方三寸。他闭目凝神,一股浩瀚、厚重、充满岁月沉淀感的意念缓缓探出,小心地触及木清颜体内。
片刻后,老者睁开眼,眉头微皱,又缓缓舒展:“果然如老夫所料。道基受震,本源耗竭,神魂因强行催动‘混沌之印’而疲惫不堪,陷入深层自我保护。但混沌道基的核心,那一点融合了寂灭与生机的根本,却异常顽强,甚至……在缓慢地、自发地汲取周围游离的戊土精气进行修补。”
“前辈,清颜她何时能醒?”离曜忍不住问道,眼中满是焦灼。
“难说。”老者摇头,“她所受之伤,非是寻常灵力枯竭或肉身受损,乃是大道层面的冲击与透支。外力能做的,只能是创造一个最适宜的环境,提供最温和纯净的能量滋养。真正的复苏,要靠她自身的道基与意志。不过……”
老者看向墨衍:“小子,你身负青龙血脉,木属生机乃是戊土所喜所生,五行之中木能疏土,亦能固土。你且运起血脉之力,将最精纯温和的青龙生机,缓缓渡入这灵眼地脉之中,与戊土精气相合,或能形成更利于她吸收的‘土木相济’之生机。”
墨衍闻言,精神一振,毫不犹豫地盘膝坐在石台旁。他闭目凝神,体内青龙血脉缓缓苏醒,一缕缕淡青色的、充满盎然生机的气息自他周身毛孔渗出,并不直接涌向木清颜,而是如同溪流般,渗入坐下地面,与石台之下磅礴的戊土地脉相连。
淡青生机与土黄精气相遇,并未冲突,反而如同老友般交融缠绕。青色所过之处,戊土精气似乎更加活泼、温润,渐渐形成一种青黄交织、生机越发醇厚绵长的特殊灵韵,缓缓自石台之下升腾,将台上的木清颜温柔包裹。
离曜见状,也默默走到一旁,盘膝坐下。他虽主修离火,但离火乃文明之火、生命之火,亦有温暖守护之意。他收敛了离火的爆烈,只将一股纯粹温暖的意蕴散发出来,守护着这片空间,驱散着可能残留的、源自归墟之井的冰冷死寂余韵。
老者看着两人的动作,眼中闪过一丝赞赏,随即也盘坐于灵眼入口处,双手按地。更加强大的戊土真意弥漫开来,将整个灵眼空间彻底封锁、稳固,隔绝内外一切干扰,只留下最纯粹平和的滋养环境。
时间,在这片被戊土之力笼罩的空间里,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。
石台上,木清颜依旧昏迷,但在那青黄交织的温养灵韵包裹下,她微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分。
她的意识,并未完全消散,而是沉入了一片无比深邃、也无比混乱的黑暗之中。
那是强行施展“混沌之印”的后遗症。她的神魂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,每一片都承载着部分记忆、感悟,以及那与“归墟法则”碰撞刹那带来的、冰冷刺骨的“终结”意蕴。
她“看到”自己的混沌法域在归墟之井下寸寸瓦解,“听到”自身道基不堪重负的哀鸣,“感受”到那种存在意义被否定的恐怖虚无。
寒冷,空洞,仿佛要永远沉沦。
但在这片意识黑暗的至深处,一点微光始终未曾熄灭。
那是她投入归墟之井的、那缕混合着不屈意志的混沌本源。此刻,这一点微光,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,吸收着从外界渗透进来的、温暖醇厚的“土木相济”之生机,并开始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吸引力。
意识碎片开始向着这点微光汇聚。
与此同时,在她体内,那沉寂的心窍灵泉,也终于开始了反应。
灵泉空间内,原本因为主人重创而变得暗淡、甚至泉眼都有缩小迹象的空间,此刻受到了外界浓郁生机与戊土精气的刺激。尤其是那股“土木相济”的灵韵,似乎与木清颜本身的生命本源之力、植物亲和天赋产生了奇妙的共鸣。
心窍灵泉深处,那最核心的一洼泉眼,开始极其缓慢地重新渗出泉水。这新生的泉水,不再是纯粹的碧绿色,而是带上了一丝极其淡薄的、温润的土黄色泽。
泉眼周围的虚空,那些因木清颜修为提升而拓展出的、尚显荒芜的土地,在接触到这新生的、带着土行之气的泉水浸润时,竟微微震动,显得更加凝实、稳固。一株原本生长在泉边的、被木清颜移栽进来的“凝神草”,原本因主人受创而萎靡的叶片,在吸收了丝丝带着土气的泉水后,竟然缓缓挺立,叶片边缘泛起一层极淡的金边,显得更加坚韧。
外界的戊土灵眼,与木清颜体内的心窍灵泉,通过她自身的生命本源与混沌道基,建立起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。
昏迷中的木清颜,无意识地引导着这种联系。
石台周围,那几株“地脉草”、“厚土芝”以及“戊土灵根”,似乎感应到了什么。它们无风自动,叶片轻轻摇曳,散发出更加柔和亲近的意念。尤其是那株“戊土灵根”,其上的土黄色果实微微发光,散发出一缕极其精纯的戊土本源气息,主动飘向石台上的木清颜,融入她的身体。
这并非掠夺,而是一种源自植物本能的、对亲近者的赠与与守护。
麻衣老者若有所觉,睁开眼看向那几株灵植,眼中讶色更浓:“此女对植物的亲和,竟达到如此程度?连戊土灵眼伴生的先天灵植都愿主动馈赠本源……”
他不知道的是,木清颜的心窍灵泉空间内,那株得到滋润的凝神草,也反哺出一缕极其精纯的、能稳固神魂的清凉气息,汇入木清颜的意识深处,助她凝聚破碎的神魂。
这是一个缓慢的、内外相辅的修复过程。
不知过了多久,可能是一日,也可能是数日。
石台上,木清颜长长的睫毛,终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。
包裹着她的青黄灵韵,如同受到吸引般,加速向她体内渗入。
眉心那点微弱的混沌星光,骤然明亮了一瞬,虽然依旧黯淡,却比之前稳定了许多。
一直闭目输送生机的墨衍似有所感,猛地睁开眼,看向石台。
只见木清颜苍白的面色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。虽然仍未醒来,但气息不再如同风中残烛,而是变得悠长、平稳,虽然微弱,却有了根基。
“她的道基……稳住了。”麻衣老者长长舒了口气,一直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,“甚至,因祸得福,混沌道基似乎吸收了部分戊土精气的‘承载’与‘厚重’之意,根基变得更加扎实。那‘混沌之印’带来的法则冲击,虽险些毁了她,却也让她亲身体验了更高层面的‘终末’法则,若能消化此番经历,对她未来之道,未必不是一场造化。”
墨衍闻言,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。他看着石台上仿佛沉睡的木清颜,目光坚定而温柔。
离曜也松了口气,看向老者的目光带上了感激:“多谢前辈援手。”
老者摆摆手,目光却投向灵眼之外,仿佛穿透了土层,望向厚土原更远处,语气重新变得凝重:“先别忙着谢。归墟教此次损失不小,第三祭首更是受创,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此女身怀混沌之道,又能干扰归墟法则,已成了他们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待她稍好,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厚土原。离焰山那边,老夫已传讯过去,但路途遥远,变数太多。”
他顿了顿,看向墨衍和离曜:“在她醒来之前,你们也抓紧时间恢复。接下来,恐怕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。”
墨衍与离曜对视一眼,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心。
灵眼之内,重归平静,只有温养的能量在静静流淌。
而石台上,木清颜的意识,正从最深沉的黑暗中,一点点上浮,朝着那点越来越亮的、属于她自己的混沌微光,缓慢而坚定地游去。
她即将醒来,而醒来之后的世界,因她那一记“混沌之印”,已悄然改变了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