银雾氤氲的隐蔽凹地内,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粘稠。外界界痕地带的狂乱光影与能量嘶吼,被那层看似稀薄、实则坚韧的“沉眠法则”残余银雾过滤了大半,只剩下沉闷模糊的背景噪音,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玻璃观看暴风雨。
凹地不大,仅容数人盘坐。地面是细腻的银灰色细沙,触感冰凉,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心神的力量。中央甚至有一小汪几乎干涸的、泛着月华般光泽的泉水痕迹,那是“沉眠法则”高度凝聚后液化的残迹,虽然量少,但气息纯净无比。
四人甫一进入,便各自占据方位,抓紧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调息恢复。
木清颜直接盘膝坐在了那汪月华泉痕旁边,借助其中纯净的沉眠气息与残余灵韵,快速稳定体内因强行施展“净世混沌光”而近乎沸腾、枯竭的灵力与道基。眉心建木印记重新内敛,但翠绿光晕流转不息,缓缓吸收着周围稀薄却精纯的生命秩序气息(源自建木残根的持续共鸣与银雾中蕴含的古老安宁)。心口的混沌道果雏形旋转速度放缓,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盘,将刚才战斗中吸纳、同化的些许负面能量与混乱法则碎片细细研磨、分解,转化为自身混沌道韵的一部分,滋养着略有亏空的本源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但气息正在以可见的速度平稳下来,周身隐隐流转的翠绿与混沌光晕逐渐调和,不再剧烈波动。
寒璃仙子则立于凹地边缘,面朝外,月白长剑悬浮身前,剑尖垂下,丝丝缕缕的月华清辉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向四周银雾中渗透、弥散。她并非在调息,而是在以自身月华之力,小心地加固、伪装这片天然形成的隐蔽地带的屏障,同时将感知延伸出去,警惕着任何可能靠近的敌人。她的消耗也不小,连续战斗、破邪、赶路、布阵,纵然她修为高深,此刻清冷绝艳的容颜上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疲惫,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冰泉。
墨衍靠坐在一块相对光滑的银灰色岩石旁,闭目凝神。他恢复的重点与木清颜不同。肉身经脉的损伤在灵眼室的几日已得到基本修复,此刻的虚弱主要源于龙魂的消耗与透支。心口那枚暗金逆鳞虚影光华比之前黯淡了些许,但轮廓依旧清晰稳固,表面的天然道纹缓缓流转,自行吸纳着空气中极其稀薄的、源自古渊方向的古老龙气与沉眠法则中的安宁气息。他将全部意念沉入逆鳞之中,努力与那自进入界痕地带后便越发清晰、宏大的古渊龙吟共鸣,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滋养,稳定初生的龙魂。每一次成功的共鸣,都能让他苍白的脸色恢复一丝血色,周身散发的微弱龙威也凝实一分。
青璃的状态相对最差。她本就修为跌落、本源受损,刚才又被巫湮老鬼的怨魂领域和聚煞幡的煞气冲击,此刻体内气息紊乱,幻梦本源如同风中之烛,摇曳不定。她服下了仅剩的几颗高品质凝神丹,盘坐于地,双手捧着那温玉“生源匣”,试图借助其中建木残根散发的、经过“生源匣”转化的温和生命韵律,来抚平灵魂的创伤与稳定本源。效果虽有,但杯水车薪。她的额角不断渗出冷汗,身体偶尔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但她的眼神,却始终保持着清明与警惕,不时看向木清颜和墨衍,又望向寒璃仙子肃立的背影。
时间,在寂静与紧张的恢复中,悄然流逝了小半个时辰。
凹地之外,界痕的混乱似乎加剧了。逆蝶之渊方向的灰黑污紫光柱,膨胀收缩的频率明显加快,散发出的逆乱狂躁意念,即使隔着银雾也能隐约感受到。古渊方向的沉重压迫感也在同步增强,仿佛有一头沉睡万古的巨兽,正在被某种力量侵扰,即将从最深沉的梦境中惊醒,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威严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深藏的痛苦与躁动。
“情况不对。”寒璃仙子忽然低声开口,打破了凹地内的寂静。她收回部分延伸出去的感知,转过身,清冷的眸中带着凝重,“归墟教的活动频率在急剧增加。我感应到不止一股强大的归墟邪力,正在从逆蝶之渊方向,沿着界痕的不同路径,朝我们这边……或者说,朝古渊封印的薄弱区域靠近。其中至少有三股气息,不在刚才那巫湮老鬼之下,甚至更强。”
青璃闻言,心中一沉。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——他们的行踪和目的,恐怕已经被归墟教高层洞悉,对方正在调集力量,准备在关键时刻进行拦截或破坏。
木清颜也睁开了眼睛,翠绿与混沌交织的眸光恢复了沉静:“他们也在等待‘衰弱点’。想在我们开启通路,或者古渊封印出现真正薄弱瞬间时,趁虚而入,或抢夺,或破坏。”
墨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暗金色龙息的气流,睁开眼,虚弱但坚定地说道:“那就……战。”
“战自然要战,”寒璃仙子走到三人中间,目光扫过他们,“但需明确目标。我们首要目的,是在‘衰弱点’出现的百息内,成功触发‘蝶影回眸’,打开通路,并让墨小友履行‘初始之约’。与归墟教纠缠,并非上策。他们人多势众,且蓄谋已久,硬拼我们吃亏。”
“前辈的意思是……”青璃若有所悟。
“分而化之,声东击西,争取时间。”寒璃仙子语气果决,“‘衰弱点’出现时,两渊力量同时衰减,空间褶皱显现,那个时刻本身就会吸引绝大部分注意力和能量冲击。届时,归墟教若要干扰我们,必会靠近。我们可以提前布置,利用界痕复杂环境与‘沉眠法则’银雾的特性,设置一些陷阱与幻象,迟滞、分散他们的力量。最关键的开路时刻,由我全力为你们护法,抵挡第一波也是最强的冲击。你们必须心无旁骛,完成自己的任务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木清颜和墨衍:“木姑娘,墨小友,你们恢复得如何?距离子时三刻,还有一个半时辰。我们必须提前一个时辰,抵达预定的‘衰弱点’核心坐标附近,进行最后准备。”
木清颜感受了一下自身状态,道基已基本稳定,灵力恢复了六七成,虽未达巅峰,但支撑“蝶影回眸”的消耗应该足够。她点点头:“可以行动。”
墨衍也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站起,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,但眼神锐利:“龙魂已稳,逆鳞可应。指引……无碍。”
青璃也咬牙站起身,尽管脸色依旧很差:“我……也能坚持。阵法辅助、法器操控,交给我。”
寒璃仙子看着三人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——有赞许,有担忧,也有一丝决然。她不再多言,翻手取出几样东西。
几枚由月华之力凝结的、半透明的“月影符”;一小撮散发着梦幻波动的“迷尘”(由梦幻尘晶进一步提纯炼制);以及一面边缘流转着银色符文的古朴小镜。
“这是‘月影迷踪阵’的布阵核心与辅材。”寒璃仙子快速交代,“稍后我们离开此地,前往预定坐标途中,我会沿途布下此阵。此阵并无太强杀伤力,但结合界痕本身的混乱法则与沉眠银雾的残余特性,能极大干扰神识感知,制造逼真假象,甚至短时间扭曲空间感,足以困住金仙以下修士一时半刻,对金仙初期也能造成不小困扰。青璃道友,你熟悉梦幻法则,届时听我指令,配合激发‘迷尘’,增强幻象效果。”
她又将那面小镜交给青璃:“这是‘溯光镜’仿品,能短暂映照并固化一片区域的‘过去光影’,制造以假乱真的‘历史回响’,关键时刻或可迷惑敌人判断。”
最后,她看向木清颜和墨衍:“你们的任务不变,但需要更精确的同步。抵达预定坐标后,木姑娘,你需立刻进入深度冥想,将自身状态调整至与梦蝶鳞气息、建木印记、混沌道基完美共鸣的‘三位一体’之境,随时准备引动‘回眸’。墨小友,你则需持续加强与古渊龙魂的共鸣,并尝试以逆鳞为引,‘聆听’并锁定古渊深处某个特定的、可能与‘圣祖埋骨地’或‘源卵叹息’相关的‘频率’或‘坐标’。当‘衰弱点’降临,两股力量衰减平衡的瞬间,便是你们同时发动之时!”
木清颜与墨衍重重点头,将寒璃仙子的每一句话都牢记于心。
“事不宜迟,我们立刻出发。”寒璃仙子收起剩余材料,当先向银雾外走去,“跟紧,注意我留下的月华路标。界痕深处,空间错乱更甚,一步踏错,可能就会被卷入不知名的空间裂隙或法则乱流。”
四人再次启程,离开这片短暂的避风港,踏入更加凶险莫测的界痕深处。
越往预定的核心坐标靠近,周围的环境便越呈现出一种光怪陆离、违背常理的诡异景象。巨大的、如同镜面般光滑却布满裂痕的空间碎片悬浮在半空,映照出扭曲变形、色彩错乱的倒影;一些区域的时间流速似乎时快时慢,能看到能量流如蜗牛般爬行,也能看到蝶影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闪烁湮灭;重力方向毫无规律地变幻,时而感觉身体轻如鸿毛,时而又如背负山岳;耳畔开始响起各种难以名状的杂音——有古渊深处传来的、仿佛源自亘古的沉重叹息与锁链拖曳声,有逆蝶之渊方向癫狂的、充满悖乱逻辑的呓语与尖笑,还有界痕本身法则崩坏产生的、如同玻璃不断碎裂又重组的刺耳鸣响。
寒璃仙子行走在前,如同最精湛的舞者,在刀尖上起舞。她每一步都踩在脆弱的平衡点上,月华清辉如同最灵敏的触须,不断探测前方的空间稳定性和法则脉络。她不时停下,屈指弹出一枚“月影符”,将其打入某个空间节点或法则裂隙,符文化作淡淡的、几乎不可见的月影,融入环境。青璃紧随其后,看准时机,将少许“迷尘”洒在特定位置,梦幻波动悄然散开,与月影符、界痕环境悄然结合。
木清颜搀扶着墨衍,亦步亦趋。她将混沌道基的感知开到最大,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纵一叶扁舟,努力避开那些最凶险的法则乱流和空间陷阱。墨衍则全力维系着与古渊龙魂的共鸣,心口逆鳞虚影微微发热,仿佛在为他指引着某个冥冥中的方向,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呼唤。
途中,他们又遭遇了两波小股的、似乎是巡逻性质的归墟教徒,都被寒璃仙子以雷霆手段迅速解决,没有引起太大动静。但越靠近核心坐标,遇到的归墟教活动痕迹就越多,一些地方甚至残留着刚刚布置完毕的邪恶阵法气息,显然对方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最后布置。
压抑、紧张、步步杀机。
终于,在子时前约莫一个时辰,四人抵达了寒璃仙子推算出的、最靠近“衰弱点”核心时空褶皱的一处相对“安全”的落脚点——一块悬浮在混乱能量流中的、大约数丈方圆的、相对稳定的灰色岩石平台。平台边缘便是深不见底、光影扭曲变幻的虚空,下方隐约可见古渊那深沉如墨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,以及逆蝶之渊方向那不断喷涌的污秽光流。
这里,已是真正的“前线”。两股极致力量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巨墙,从左右两侧挤压而来,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。平台本身也在微微震颤,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狂暴的能量撕碎。
“就是这里了。”寒璃仙子停下脚步,月华之力形成一道柔韧的光罩,将平台勉强笼罩,隔绝了大部分直接的能量冲击与精神污染,“以此为基点,前方那片最扭曲、光影最混乱、仿佛无数空间图层叠加又撕裂的区域,就是‘衰弱点’即将出现的‘时空褶皱’所在。距离约三百丈,但在界痕环境下,这段距离的凶险,远超平常。”
她指向那片区域。只见那里,色彩已经失去了意义,只有无数断裂的线条、破碎的几何图形、旋转的漩涡与静止的碎片以违反逻辑的方式拼接在一起,不断扭曲、重组、湮灭、再生。古渊的黑暗与逆蝶之渊的污光在那里激烈对冲,形成一条条不断明灭的、如同闪电般的能量裂隙。仅仅是注视着那片区域,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,灵魂仿佛要被撕扯进去。
木清颜和墨衍看着那片恐怖的区域,神色凝重,但眼中并无退缩。
“开始最后准备吧。”寒璃仙子沉声道,“青璃道友,与我一同,将‘月影迷踪阵’的最后核心布置在平台外围。木姑娘,墨小友,你们抓紧时间,进行最后的调整与锁定。”
分工明确,众人立刻行动起来。
木清颜扶着墨衍在平台中央相对平整处坐下。她自己则走到平台边缘,面朝那片恐怖的“时空褶皱”区域,盘膝坐下,闭上双眼。眉心建木印记无声浮现,翠绿光华内蕴;心口混沌道果雏形投射出微光;手腕上,那串串着梦幻尘晶碎粒的手链轻轻晃动。她要开始尝试进入那种玄妙的“三位一体”共鸣状态,并主动去“感应”那片区域深处,可能存在的、属于梦蝶仙尊的“回眸”契机。
墨衍也闭上眼,双手交叠按在心口逆鳞虚影之上,将所有杂念摒弃,意识沉入那片暗金色的火焰与古老的龙吟之中,去追寻、去锁定那份来自血脉源头的、模糊而宏大的呼唤。
青璃与寒璃仙子则忙碌地在平台外围布下一道道隐匿、防护、迷惑的阵纹,将带来的材料物尽其用。寒璃仙子的月华与青璃残存的幻梦本源交织,构建起一层层虽然不算坚固、却足够精巧复杂的防御与陷阱网络。
时间,在死寂的压抑与紧绷的准备中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距离子时三刻,越来越近。
平台之外,界痕的狂乱似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。逆蝶之渊的光柱猛地膨胀了一圈,喷发出的逆乱能量几乎凝成实质的、长满眼球与口器的恐怖触须,疯狂抽打着古渊的黑暗边界。古渊方向,那沉重的黑暗也剧烈翻涌起来,仿佛有无形的庞然大物在内部搅动,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、都要威严、却也夹杂着更明显痛苦与愤怒的龙吟,如同太古的惊雷,轰然炸响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!
与此同时,在平台四周的黑暗与混乱中,一道道裹挟着浓烈归墟邪力、毫不掩饰杀意的身影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,从各个方向,悄然浮现,冰冷的目光,锁定了平台上那一点微弱的月华与翠绿光芒。
最后的倒计时,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