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盟友”。
这个词像一枚生锈的钉子,楔入林晚的脑海,带着不适的异物感。她独自在空旷的教室里站了许久,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,走廊外的声控灯因寂静而次第熄灭。
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,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、前路未卜的茫然。与顾宴达成的协议,像是一纸浮在水面的契约,下面潜藏着看不见的漩涡。她交出了一部分自主权,换来了暂时的安全,但这安全,建立在顾宴一时兴起的“有趣”之上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她慢慢走回座位,拿起书包。脚踝似乎还在隐隐作痛,提醒着她这一切的起因。走出教学楼,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,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。
事已至此,后悔无用。她只能在这份危险的平衡木上,小心翼翼地前行,尽量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空间和主动权。
第二天,林晚踏入教室时,心态已然不同。她不再刻意无视顾宴的存在,但也没有主动示好。她只是尽量自然地走到自己的座位,像往常一样拿出课本,准备晨读。
然而,某种变化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。
当顾宴如同前几日那般,将一瓶矿泉水放在她桌角时,林晚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推开,也没有道谢。她的动作停顿了半秒,目光在那瓶水上停留了一瞬,然后便像是默认了一般,任由它放在那里。
这是一个微小的、几乎无人察觉的信号。但落在一直关注着她的顾宴眼里,却清晰无比。
他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,随即恢复平静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课间,当顾宴再次拿着习题册靠近,指出她某道题步骤上的一个微小瑕疵时,林晚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转向别人。她抬起头,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抵触和冰冷,虽然依旧疏离,但至少是一种……可以沟通的状态。
“这里?”她指着那个步骤,语气平静。
“嗯,这里的公式套用有点问题,会导致后面计算复杂化。”顾宴俯身,用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更简洁的步骤,他的气息靠近,带着清爽的皂角香。
林晚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,但她强迫自己没有后退。她仔细看着他的演算,点了点头:“明白了。”
没有多余的话语,交流仅限于题目本身。但比起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隔绝,这已经是质的飞跃。
周围的同学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,但具体又说不上来。只觉得那个转学生林晚和顾宴之间,那种让人大气不敢出的低气压,好像消散了不少。
这种“正常化”的相处,是顾宴协议里的第一步——“收起不必要的刺”。
林晚在执行,但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。她无法真正放松,顾宴的每一次靠近,依旧会让她心跳失衡,只是现在,这种失衡里,混杂了更多对未知的警惕和那份“协议”带来的沉重。
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。林晚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和武馆的训练上,脚伤痊愈后,她恢复了高强度的练习,似乎想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纷乱。
这天下午放学,天空阴沉,飘起了细密的雨丝。林晚没有带伞,站在教学楼门口,看着外面渐渐被雨幕笼罩的世界,有些踌躇。
“没带伞?”
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。顾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。
林晚的心微微一紧。按照“协议”,她似乎不应该再像以前那样冷硬地拒绝他的“帮助”。
她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看外面的雨,抿了抿唇,没有说话。
顾宴撑开伞,黑色的伞面在灰蒙蒙的雨景中划出一道清晰的界限。他侧头看她:“走吧,顺路。”
他说的顺路,自然是通往承武馆的那条路。
林晚犹豫了一下。共撑一把伞……这种距离太近了。
就在这时,几个同班的女生笑嘻嘻地挤了过来,其中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对顾宴说道:“顾宴,你没带伞吗?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挤挤?我们伞大!”
那女生说着,目光却忍不住往林晚身上瞟,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。最近关于顾宴和林晚关系“缓和”的传闻,已经在班里小范围流传开了。
顾宴神色平淡,看了一眼那几个女生,又看向林晚,语气自然:“不用,我和林晚一起。”
他说得理所当然,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。
然后,他不由分说地,将伞微微向林晚的方向倾斜,示意她走进伞下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。
林晚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中的探究和惊讶。如果她此刻拒绝,无疑会显得异常突兀,反而引人怀疑。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不适,低着头,快步走进了顾宴的伞下。
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逼仄。雨水敲打着伞面,发出密集的噼啪声,反而衬得伞下的空间格外安静。她能清晰地闻到顾宴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,感受到他手臂偶尔擦过她校服外套的细微触感。她的身体僵硬,刻意保持着最大的距离,几乎半边肩膀露在伞外。
顾宴似乎察觉到了,不动声色地将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,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。
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。气氛尴尬而微妙。
“不用那么紧张。”顾宴目视前方,忽然低声开口,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,“我说了,你可以放松点。”
林晚没有回应,只是将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。放松?谈何容易。
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那个熟悉的后巷口时,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,停了下来。车窗降下,露出一张严肃的中年男人的脸。
“少爷。”男人对着顾宴恭敬地喊道,目光随即落到林晚身上,带着一丝审视。
顾宴的脚步停下,脸上的神色淡了几分:“李叔,什么事?”
“先生让我来接您,晚上有个家宴,需要您准时出席。”被称为李叔的男人说道,语气不容拒绝。
顾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他看了一眼林晚,又看了看眼前的轿车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应了一声,然后转向林晚,将手中的伞递给她,“伞你拿着,路上小心。”
他的动作很自然,仿佛只是同学间普通的互助。
林晚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接过还带着他手心温度的伞柄。
“不用……”她的话还没说完,顾宴已经转身,拉开车门,坐进了轿车后座。
黑色的轿车很快启动,汇入车流,消失在迷蒙的雨幕中。
林晚独自站在原地,手里撑着那把黑色的伞,伞面上残留的雨水顺着骨架滑落。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顾宴身上那清冽的气息,而刚才那个来接他的男人,那种训练有素的恭敬和审视的眼神,都无声地昭示着顾宴背后那个她无法想象的、复杂的世界。
“少爷”……
“先生”……
“家宴”……
这些词汇,与她所处的世界格格不入。
她看着轿车消失的方向,心中的迷雾不仅没有散去,反而更加浓郁。
他到底是什么人?
那份所谓的“盟友”协议,在这个明显阶层分化的现实面前,显得如此可笑和不真实。
雨,还在下。
林晚撑着伞,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一把伞,隔开了雨水,却仿佛将她推入了一个更加迷茫和不安的境地。
她和顾宴之间,那刚刚建立起来的、脆弱的平衡,似乎因为这辆突然出现的轿车和那个称呼,而开始悄然倾斜。
这份“盟友”关系,究竟能维持多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