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靠着冰冷书架,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力度,沉重而紊乱。书店里旧纸张的气味仿佛还混杂着顾宴身上那清冽而危险的气息,他最后那句话,如同魔咒,在她脑中反复回响。
“你凭什么认为,游戏已经结束了?”
那不是疑问,是宣告。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、不容置疑的掌控力。即使她搬出了“订婚宴”这看似无法逾越的障碍,即使她已用最决绝的姿态划清界限,他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。
反而,像是被她的反抗彻底激起了某种偏执的占有欲。
一种更深的寒意,伴随着无力感,从脊椎一路蔓延开来。她意识到,顾宴与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人都不同。他的世界有着她无法理解的规则,而他的意志,强硬得令人心惊。
她提着购物袋,几乎是有些踉跄地离开了书店。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顾宴那势在必得的眼神,像一片浓重的阴影,笼罩着她。
周一,林晚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踏入教室。她知道,经过书店那次交锋,顾宴绝不会善罢甘休。她做好了迎接更猛烈攻势的准备,无论是言语上的,还是行动上的。
然而,顾宴的表现再次出乎她的意料。
他来了,依旧坐在那个位置,神情平静,甚至比之前几天看起来更加沉稳。他没有再试图给她递水,没有借着讨论问题靠近,甚至连目光都很少落在她身上。
他像是……彻底忽略了她。
这种忽略,与林晚之前对他的漠视不同。林晚的漠视是冰冷的、带有排斥意味的屏障。而顾宴的忽略,则是一种自然的、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普通同学,不值得他投注半分额外的注意力。
课间,他会和前排的男生讨论最新的篮球赛事,会和旁边的女生简单交流几句习题,他的言行举止无可挑剔,依旧是那个光芒万丈、却又保持着适当距离的顾宴。
唯独对林晚,他视而不见。
起初,林晚还紧绷着神经,暗自戒备。但一整天下来,顾宴都没有任何针对她的举动,甚至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没有。这种反常的平静,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。
这不像顾宴。以他的性格,在明确表示“游戏没有结束”之后,怎么可能如此按兵不动?
难道……他放弃了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林晚自己否定了。不可能。顾宴的眼神告诉她,绝无可能。
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?以退为进?还是……在酝酿着什么?
这种“相安无事”的状态持续了三天。班里关于他们两人关系的议论也渐渐平息,大家都以为之前那点不寻常的波澜已经过去。
林晚却丝毫不敢放松。顾宴越是平静,她内心的警铃就响得越厉害。她像是站在一片看似坚固实则薄弱的冰面上,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就坠入冰冷的深渊。
周四下午,有一节全年级的公共选修课——《古典文学鉴赏》,在阶梯教室进行,几个班级混坐。林晚特意选了一个靠后、靠边的位置,只想安静地度过这两节课。
课程开始后不久,她正低头记着笔记,旁边的空位有人坐了下来。她并未在意,直到一股熟悉的、清冽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来——
她猛地转头,对上了顾宴平静无波的目光。
他怎么会在这里?这门课明明不是他选的…… 林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。
顾宴却像是没看到她的惊讶,自顾自地拿出书本和笔记,姿态从容,仿佛只是恰好选到了这个位置。
讲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《诗经》中的意象,台下学生们或认真或走神。
顾宴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,他只是专注地听着课,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下几笔。他的侧脸在阶梯教室明亮的光线下,显得轮廓分明,认真听讲的样子,带着一种专注的魅力。
林晚却如坐针毡。他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种巨大的干扰。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,笔记也记得乱七八糟。
就在这时,讲师提出了一个关于“蒹葭”意象理解的问题,点名让同学回答。一连叫了几个,答案都不尽如人意。
讲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,最后,落在了后排。
“那位靠窗的同学,你来谈谈你的看法。”讲师指向的,正是林晚的方向。
林晚猝不及防,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。她对于古典文学并不算擅长,尤其是此刻心神不宁的情况下。她站起身,脑子里有些空白,张了张嘴,却没能立刻说出什么。
阶梯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,带着好奇和等待。
一丝尴尬和窘迫爬上心头。
就在她努力组织语言的时候,身旁,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,不大,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:
“老师,‘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’的意象,除了通常理解的追求可望难即的理想外,或许还可以从时空的阻隔和等待的坚韧角度来理解。秋水伊人,隔水相望,这种空间上的距离感,强化了追寻的漫长与执着……”
是顾宴。他没有站起来,只是侧头看着讲台方向,流畅而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。他的声音悦耳,见解独到,立刻吸引了讲师的注意。
“哦?这位同学说得很好!请继续说下去!”讲师显然被吸引了,示意顾宴详细阐述。
顾宴从容不迫,引经据典,将那个意象分析得透彻而富有新意。他完全接过了问题,巧妙地化解了林晚的尴尬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林晚身上,转移到了顾宴那里。他侃侃而谈,光芒四射。
林晚怔怔地站在那里,看着顾宴完美的侧影,一时间忘了坐下,也忘了反应。
他为什么要帮她?
在她那样明确地拒绝和排斥之后,在她以为他会采取更激烈手段的时候,他却用这样一种方式,在她陷入窘境的瞬间,不着痕迹地替她解了围。
顾宴的回答赢得了讲师的赞许和不少同学钦佩的目光。他坐下后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继续专注地听课,没有再看林晚一眼。
林晚慢慢地坐了下来,心绪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,再也无法平静。
他到底想干什么?
打一巴掌给个甜枣?先是用冷漠和无视让她不安,然后又在她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?这是一种更高明的心理战术吗?为了让她更加困惑,更加……难以摆脱?
她看不透他。
下课铃响,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离开。顾宴也合上书本,站起身。他经过林晚身边时,脚步微微一顿。
他没有看她,目光落在前方的空气里,声音低沉,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:
“不必谢我。”
说完,他便随着人流,径直离开了阶梯教室。
林晚独自坐在座位上,看着他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,心中一片混乱。
“不必谢我”……
他是在告诉她,这并非善意,而是他随心所欲的举动?还是说,这本身就是他“游戏”的一部分?
她发现,自己之前所以为的“划清界限”,在顾宴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他正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、也无法抗拒的方式,重新介入她的生活,颠覆她试图建立的规则。
林晚握着笔的手指,微微收紧。
她意识到,顾宴的“游戏”,可能远比她想象的,还要复杂和危险。
而他下一步,又会做什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