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他看着林晚那双清亮却决绝的眼睛,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退缩,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,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你去赴约?独自去面对我父亲?林晚,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!”
那不是一个讲道理、重情义的场合。那是一个谈判桌,一个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的战场。他的父亲顾明渊,是一个将利益和家族声誉置于一切之上的商人。他会用最优雅的姿态,说出最伤人的话,提出最苛刻的条件,直到将林晚的尊严和坚持彻底碾碎。
“我知道。”林晚平静地回答,她的目光越过顾宴的肩膀,望向远处沉落的夕阳,橘红色的光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,竟有种别样的凄美,“我知道那不会是一次愉快的会面。但正因如此,我才必须去。”
她重新将视线聚焦在顾宴脸上,语气沉稳得不像一个即将奔赴“刑场”的人:“如果我不去,就等于承认了我心虚,承认了我配不上你,承认了那些匿名信里的污蔑。然后呢?你的父亲会有更多、更直接的理由和手段来‘处理’我,以及我身后的武馆。躲,是躲不掉的。顾宴。”
她叫他的名字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温柔的冷静:“有些仗,只能自己打。”
顾宴胸腔剧烈起伏,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铺天盖地的心疼几乎要将他吞噬。他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,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固执的念头!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,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。
“自己打?你拿什么打?你的洪拳吗?在我父亲面前,那什么都算不上!”他低吼着,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她,“听着,我不准你去!这件事我来处理,你只需要……”
“只需要躲在你身后,是吗?”林晚打断他,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、带着涩意的弧度,“就像一只被保护得很好的金丝雀,等着你喂食,等着你解决所有麻烦?顾宴,那样子的我,还是我吗?”
她轻轻挣开他放在她肩头的手,后退了一步,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。这个动作,像是一道无形的鸿沟,骤然横亘在两人之间。
“我是林晚,是振阳武馆未来的馆主。或许在你们看来,武馆很小,很不值钱。但那是我的根,是我爸爸留下的心血,是我必须扛起来的责任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敲打在顾宴的心上,“如果连面对你父亲的勇气都没有,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继承武馆?去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多风浪?”
顾宴怔住了。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,她穿着最简单的校服,身形清瘦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可她的脊梁挺得笔直,眼神里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、名为“尊严”和“担当”的火焰。
他忽然意识到,他一直以来想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好好保护的方式,或许并不是她真正需要的。他爱她的坚韧,爱她的独立,爱她不同于寻常女孩的那份傲骨。可现在,当这份傲骨指向他,拒绝他的庇护时,他却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恐慌。
他怕她受伤,怕他父亲那些伤人的话语会像刀子一样,将她割得遍体鳞伤。他更怕……怕她经过今晚,会做出某种他无法承受的决定。
“林晚……”他的语气软了下来,带着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恳求,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林晚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,“但我不能永远不受伤。有些路,注定要一个人走一段。”
她拿出自己的手机,看了一眼时间,距离晚上八点,只剩下不到三个小时。
“把地址给我吧。”她再次要求,语气不容拒绝。
顾宴死死地盯着她,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。他知道,他阻止不了她了。她的倔强,他比谁都清楚。
良久,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颓然地报出了一个地址。那是一个极其私密、会员制的高端茶舍,通常用来进行一些不愿为外人所知的会谈。
“我会在外面等你。”顾宴沉声道,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,“无论发生什么,只要你出来,第一眼就能看到我。”
林晚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固执,心头一暖,鼻尖却有些发酸。她点了点头,轻声道:“好。”
没有再多说什么,林晚转身,朝着楼梯口走去。她的步伐很稳,每一步都踩得坚定,仿佛不是去赴一场前途未卜的鸿门宴,而是去完成一项庄严的仪式。
顾宴站在原地,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,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块,冷风嗖嗖地往里灌。
他立刻拿出手机,拨通了助理的电话,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厉和果决:
“‘繁星计划’暂停,所有资源待命。”
“立刻给我准备‘茗香阁’隔壁或者对面的包厢,无论用什么方法,我要确保能掌握里面的动向,但绝不能让我父亲察觉。”
“安排两组人,一组在茶舍外待命,另一组,给我盯死慕容静和我那位好三叔!我要知道他们接下来每一个小时的行踪!”
他一条条指令发出,思维清晰,行动迅速。既然无法阻止她踏入战场,那他就要为她扫清外围所有的潜在危险,并确保自己能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。
与此同时,林晚已经走出了图书馆。她没有回武馆,也没有去找任何援手。她知道,这件事,没有人能帮她。
她独自一人走在回武馆的路上,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她没有害怕,内心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。该来的,总会来。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回到武馆,师弟师妹们正在前院练功,看到她回来,纷纷打招呼。林晚一如往常地点头回应,甚至还指点了一个小师弟的动作。
她走上二楼自己的房间,关上门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换上练功服,而是打开了那个很少动用的衣柜深处,取出了一套衣服——一套素净的、没有任何logo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。这是她为数不多的,能以“女性”身份示人时,勉强算得上正式的衣服。
她站在镜前,看着镜中那个短发、眉眼带着几分英气的自己。她深吸一口气,开始慢慢地,解开了校服的扣子。
当林晚换上那身简单的白衣黑裤,再次站在镜前时,镜中的人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。少了几分学生的青涩,多了几分沉稳与冷冽。她用手指沾了点水,将有些凌乱的短发仔细梳理整齐。
她看着镜中的自己,眼神坚定。
这不是去乞求,也不是去妥协。这是去谈判,去扞卫。为了武馆,也为了她自己。
她拿起手机,再次确认了顾宴给的那个地址。然后,她拉开抽屉,从最里面拿出了一个小木盒,打开,里面是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平安扣,用一根简单的红绳系着。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。
她将平安扣小心地戴在脖子上,冰凉的玉石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。
时间差不多了。
林晚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,转身,毫不犹豫地打开了房门,走向楼下。她没有惊动任何人,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叶子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武馆,汇入了华灯初上的街道,向着那个注定不会平静的夜晚,迈出了脚步。
而在城市的另一端,顾宴坐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里,手指焦躁地敲打着膝盖,目光死死地盯着“茗香阁”那扇古色古香的大门。他身边的平板上,显示着茶舍内部的简易结构图,以及他父亲惯常用的那个包厢位置。
他并不知道,林晚在赴约之前,还做了一件事。她用自己的旧手机,给爷爷的邮箱发送了一封定时邮件,发送时间,设定在今晚九点整。
邮件里写了什么,无人知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