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晚走出“茗香阁”那扇沉重的木门,晚风带着园林特有的湿凉气息扑面而来,让她因紧绷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微微一颤。门外廊檐下悬挂的灯笼轻轻摇晃,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
她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街对面阴影里的那辆黑色轿车,以及靠在车旁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顾宴。他指间夹着一支烟,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,但他并没有吸,只是任由烟雾袅袅升起,消散在微凉的空气里。他的目光,从她踏出门口的那一刻起,就牢牢地锁在了她身上。
林晚没有停顿,径直穿过空旷的街道,走向他。
顾宴扔掉了烟蒂,用鞋尖碾灭,快步迎了上来。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,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,急切地在她脸上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受伤的痕迹。
“他有没有为难你?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,像是强压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。
林晚抬起头,对上他写满担忧和焦灼的眼睛。茶舍里那种冰冷的、被审视、被估价的感觉尚未完全褪去,此刻看到他毫不掩饰的关切,一种混杂着委屈、疲惫和暖意的复杂情绪猛地涌上心头,让她鼻尖一酸。
但她强行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,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,声音有些发飘:“没有。只是……谈了一些条件。”
她避重就轻,没有提那些伤人的话语,也没有提那张五千万的支票。那些重量,她暂时还不想,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分担。
顾宴的眉头紧紧皱起,他显然不信。他了解他的父亲,那绝不是一个会“好好谈条件”的人。他伸出手,想要抓住她的手腕,似乎只有真实的触感才能确认她真的完好无损地出来了。
然而,他的指尖还未碰到她,林晚口袋里的手机就毫无预兆地、尖锐地响了起来,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。
铃声执着地响着,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林晚的心猛地一跳,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,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。她拿出手机,屏幕上跳动的名字,让她的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——
“爷爷”。
该来的,终究还是来了。那封匿名信,恐怕已经送到了爷爷手中,或者,爷爷已经看到了她发送的那封定时邮件?
她的手指微微颤抖,几乎握不住手机。
顾宴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,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。他立刻意识到,另一场风暴,已经抢先一步,降临到了林晚的头上。
“接。”顾宴沉声道,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开免提。”
林晚看了他一眼,从他眼中看到了支持和“有我”的坚定。她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,然后按下了接听键,并依言打开了免提。
“喂,爷爷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。
电话那头,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,也没有厉声质问,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。这沉默,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窒息。
过了足足有十几秒,就在林晚以为信号中断时,爷爷苍老、疲惫,却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平静的声音,缓缓传了过来:
“晚晚……”他只叫了她的名字,那个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,他才会叫的、属于她女性身份的小名。
这一声“晚晚”,像是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了林晚的心上。她所有的心理建设,所有的坚强,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
“爷爷……”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。
“回来吧。”爷爷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已然做出的决断,“现在,立刻,回武馆来。我们……好好谈谈。”
没有质问,没有斥责,但这平静之下蕴含的风暴,让林晚遍体生寒。她知道,这次“谈谈”,将决定她的一切。
“好,我马上回去。”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。
电话被挂断,忙音再次响起。
林晚握着手机,站在原地,只觉得浑身冰冷。她甚至不敢去看顾宴的眼睛。
“我送你回去。”顾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斩钉截铁,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。
他拉开车门,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有些失魂落魄的林晚安置在副驾驶座上,然后迅速绕到驾驶座,发动引擎,车子平稳而迅速地汇入车流,朝着振阳武馆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车内一片沉寂。林晚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,城市的夜景繁华依旧,却无法在她眼中留下任何光彩。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,充斥着顾明渊冰冷的话语、爷爷那声疲惫的“晚晚”、还有那封不知内容的匿名信……
顾宴一边开车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她。看着她苍白的侧脸,紧抿的嘴唇,以及那微微颤抖的肩膀,他的心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般疼痛。他知道,此刻任何语言上的安慰都是苍白的。
他伸出手,覆盖在她紧紧攥在一起、放在膝头的手上。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,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。
林晚浑身一颤,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,却被他更紧地握住。
“别怕。”他只说了两个字,声音低沉,却像是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,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。
“无论发生什么,”顾宴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道路,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,“我都在。”
林晚转过头,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。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快速流转,明明灭灭。这一刻,他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校霸,也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继承人,他只是一个,在她最无助的时候,紧紧握住她的手,告诉她“别怕”的男人。
泪水,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,模糊了她的视线。她慌忙别过头,看向窗外,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。
车子最终在振阳武馆那条熟悉的巷口停下。与往常不同,武馆门口灯火通明,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寂静,连平日里晚间练功的呼喝声都听不到了。
该面对的,总要面对。
林晚深吸一口气,解开了安全带。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,顾宴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林晚。”
她动作一顿,回头看他。
顾宴的目光深邃,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,有关切,有坚定,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请求:“记住,你不是一个人。还有,无论你爷爷说什么,做什么决定……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地道:“不要轻易放弃我。”
林晚的心狠狠一颤。她看着他的眼睛,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里,看到了自己的倒影,也看到了他那不容置疑的、固执的情感。
她没有回答,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,然后推开车门,走了下去。
她一步步走向那扇熟悉的、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武馆大门。她的手刚刚触碰到冰冷的门环,大门却从里面被“吱呀”一声拉开了。
开门的是大师兄,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复杂,看向林晚的眼神里,充满了担忧、不解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怜悯。
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,只是侧身让开,低声道:“师妹,师父在正堂……等你。”
林晚点了点头,迈步跨过了那道门槛。在她身后,武馆的大门缓缓合上,发出了沉闷的声响,仿佛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。
正堂里,灯火通明。爷爷端坐在太师椅上,背挺得笔直,如同一位即将审判的法官。而他面前的桌子上,赫然放着一个拆开的牛皮纸信封,以及……散落开的照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