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岛深处,那片被笔记主人称为“永恒迷雾”的区域,比从远处看起来更加阴森诡异。灰暗的雾气并非均匀弥漫,而是如同有生命般,贴着地面缓缓蠕动、盘旋,形成一道道低矮的雾墙和旋涡。雾气浓稠得几乎化不开,能见度不足十米,手电光(顾宴从背包里找出的备用强光手电)照射进去,光芒被迅速吞噬、扭曲,只能勉强勾勒出近处嶙峋怪石狰狞的轮廓。
空气在这里变得异常沉重潮湿,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了腐败海藻、陈旧金属和某种甜腻腥气的怪味。温度也明显比外面更低,寒意透过衣物,直往骨头里钻。
最令人不安的是,踏入雾区的瞬间,那种被窥视的感觉陡然增强!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,隐藏在浓雾的每一个角落,死死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。耳边的风声和海浪声变得遥远而模糊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、持续不断的、类似无数人同时低声呓语的背景噪音,听不清具体内容,却让人心烦意乱,头皮发麻。
顾宴手中的“镇渊”剑,从进入雾区开始,就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,剑身上的幽蓝光芒自主亮起,并不刺眼,却如同在两人周围撑开了一层薄薄的光晕,将试图靠近的雾气微微排开少许。剑柄处的温热感,以及怀中黑色星图薄片传来的共鸣,都指向雾区的更深处。
“‘镇渊’在保护我们。”林晚紧挨着顾宴,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扰了雾中的什么东西,“这雾气……好像真的有问题。”
顾宴点了点头,他感到自己的精神似乎也受到了一丝细微的干扰,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破碎而陌生的画面,但很快就被“镇渊”剑传递来的那股沉静力量驱散。林晚似乎也有类似的感受,脸色有些发白。
两人不敢走快,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特别浓稠或盘旋的雾团。脚下的地面不再只是粗糙的沙砾和岩石,开始出现一些奇异的、仿佛被高温熔化后又凝固的玻璃状物质,以及更多锈蚀严重的金属碎片,有些碎片上甚至能看到模糊的、与守夜人风格类似的纹路。
这里,显然发生过更加激烈的、超越常规的冲突或灾难。
随着深入,雾气中开始出现一些……幻象。
不是完整的画面,而是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残影。有时是扭曲的人形轮廓在雾中蹒跚而行,发出无声的哀嚎;有时是巨大的、难以名状的阴影从头顶缓缓掠过;有时甚至能听到近在咫尺的、兵器交击的铿锵声和临死前的惨叫,但凝神去听,又只剩下那永恒的低语噪音。
这些幻象真真假假,极具迷惑性。好几次,林晚都差点被突然出现在身侧的“人影”吓得惊叫出声,被顾宴及时捂住嘴巴拉回。
“别怕,是雾气制造的幻觉,或者是……残留的意念碎片。”顾宴在她耳边低语,同时更加握紧了“镇渊”。剑光似乎能一定程度上照破虚妄,让那些幻象在他们靠近时变得淡薄、扭曲。
走了不知多久,或许只有十几分钟,却仿佛跋涉了几个世纪。时间感在这里彻底混乱。
手中的黑色星图薄片,温度越来越高,共鸣也越来越强。终于,在穿过一片格外浓稠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雾墙后,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!
他们来到了雾区的中心。
这里反而没有外围那么浓的雾气,只有一层稀薄的、仿佛轻纱般的灰雾在缓缓飘荡。中心是一个巨大的、仿佛被陨石撞击形成的凹陷盆地,盆地底部并非泥土,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、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黑色晶体!晶体表面布满了复杂的、如同电路板又似神秘符文的天然纹路,此刻正以极其缓慢的频率,明灭着微弱而诡异的暗紫色光芒。
而在盆地中央,黑色晶簇最为密集隆起的地方,赫然矗立着一座……建筑?
那不能称之为常规的建筑。它更像是由无数扭曲的、非金非石的黑色物质“生长”而成的怪异结构,形态难以描述,仿佛将哥特式尖塔、深海珊瑚和某种生物的骨骼强行糅合在一起,带着一种亵渎几何与美学的疯狂感。建筑表面同样流淌着暗紫色的光芒,与下方晶簇的光芒同步明灭。
整座建筑散发出一股强烈的、令人极度不适的压迫感和……吸引力。仿佛既是邪恶的巢穴,又是藏着致命秘密的宝库。
顾宴手中的“镇渊”剑,此刻嗡鸣达到了顶点,剑身光芒大放,幽蓝与暗紫光芒在空气中无声对抗,发出“滋滋”的、仿佛电流交织的轻微声响。剑身甚至微微颤抖,仿佛既想斩灭眼前之物,又受到某种克制或召唤。
而那块黑色星图薄片,更是烫得几乎拿不住,共鸣强烈得让顾宴手臂发麻。
笔记里提到的“倒悬的黑色山峰”幻影……难道指的就是这座怪诞的建筑?它并非倒悬,但其扭曲的姿态和散发的气息,确实给人一种“颠倒错乱”之感。
“这里……就是‘归零’力量的‘锚点’?”林晚看着那暗紫色的光芒和怪异的建筑,声音干涩。
“很可能。”顾宴脸色凝重,“‘星核’的共鸣把我们引到这里,或许不是偶然。守夜人的日志和星图指向这里,说明这里确实隐藏着重要的东西——可能是离开的线索,也可能是……必须摧毁的邪恶之源。”
问题是,如何靠近?那暗紫色的光芒和整个盆地散发的气息,都让顾宴体内的“守夜人”传承本能地感到厌恶和危险。直觉告诉他,贸然踏入那片黑色晶簇覆盖的区域,绝对凶多吉少。
他仔细观察盆地边缘和那怪异建筑的周围。忽然,他注意到,在盆地边缘一处较高的黑色岩石上,似乎插着什么东西。
那是一个……剑柄?
顾宴眯起眼睛,借着“镇渊”剑光和稀薄雾气,勉强看清。那是一截断裂的剑柄,材质非金非玉,与“镇渊”有几分相似,但颜色更加深沉,几乎与黑色岩石融为一体。剑柄上似乎也刻有铭文,但距离太远,看不清。
是另一把守夜人的武器?折损于此?
而在这截剑柄下方,岩石表面,似乎也有一行刻痕。
顾宴犹豫了一下,让林晚留在原地戒备,自己则小心地沿着盆地边缘,向那块岩石靠近。
越是靠近,来自盆地中央那怪异建筑的压迫感就越强,暗紫色的光芒仿佛带有重量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“镇渊”剑的抵抗也愈发激烈。
终于,他来到了那块岩石下。抬头看去,那截断剑柄斜插在岩石顶部,剑身齐根而断,断面参差不齐,仿佛是被巨力生生震断。剑柄上刻着两个古篆,与“镇渊”的字体类似,但更加古朴沧桑:
“定海”。
定海剑?另一柄守夜人之剑?
而在岩石靠近地面的位置,确实有一行深深的刻痕,字迹刚劲有力,透着一股不屈的决绝,与石屋中那些癫狂的血字截然不同:
“‘定海’折于此,然‘星火’不灭。后来者,若持‘镇渊’,可见‘龙门’虚影于晶簇折射之极暗处。以‘双剑共鸣’为引,或可暂开归途。然‘锚点’核心污秽已深,非人力可净。切记,见‘门’即走,莫存妄念!——守夜人,‘镇岳’绝笔。”
“镇岳”?!又一位守夜人前辈!而且,他留下了关键信息!
“双剑共鸣”?以“镇渊”和这柄折断的“定海”剑的共鸣为引,可以在盆地晶簇的“极暗处”,短暂打开一道“龙门”虚影,离开这里?!
顾宴心中涌起巨大的希望,但随即又被“镇岳”的警告浇了一盆冷水——“锚点核心污秽已深,非人力可净。见‘门’即走,莫存妄念!”
显然,这位前辈也尝试过净化或摧毁这个“归零”锚点,但失败了,甚至折损了佩剑“定海”,只能留下警告和这条可能的逃生路径。
顾宴抬头望向盆地中央那散发着不祥暗紫光芒的怪异建筑。那就是“锚点核心”吗?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?仅仅是“归零”力量的聚集点,还是有更可怕的东西?
他没有时间,也没有能力去探究。沈家危在旦夕,他们必须尽快离开!
他尝试伸手,想要拔出那截“定海”剑柄。手指刚一触碰,一股冰凉而悲怆的意念瞬间顺着指尖涌入,包含着“镇岳”前辈最后时刻的不甘、决绝与一丝微弱的期盼。同时,“镇渊”剑也发出了更加高亢的嗡鸣,仿佛在回应逝去的同伴。
剑柄插得很深,顾宴用尽全力,才将其缓缓从岩石中拔出。
就在“定海”剑柄离开岩石的刹那——
“嗡——!!!”
整个盆地,猛然一震!
盆地底部那些黑色晶簇的暗紫色光芒,骤然变得急促而明亮!中央那座怪异建筑,更是发出了低沉的、仿佛某种巨大生物苏醒般的轰鸣!建筑表面的光芒疯狂流转,无数暗紫色的光带如同触手般,从建筑中延伸出来,在半空中狂乱舞动!
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、百倍的恶意与毁灭气息,如同火山爆发般,从建筑深处喷涌而出,瞬间充斥了整个盆地!
“不好!触动了什么!”顾宴脸色剧变,抓住“定海”剑柄,转身就朝着林晚的方向狂奔!
“顾宴!快!”林晚也看到了盆地中的异变,急声呼喊。
暗紫色的光带如同有生命般,朝着顾宴急速追来!所过之处,空气发出被腐蚀般的“嗤嗤”声,地面的黑色晶簇也仿佛活了过来,蠕动、隆起,试图阻挡他的去路!
顾宴将“镇渊”剑挥舞到极致,幽蓝剑光纵横交织,斩断袭来的光带,劈开隆起的晶簇,硬生生杀出一条路!
他冲回林晚身边,两人不敢有丝毫停留,按照“镇岳”刻字所指——“晶簇折射之极暗处”,目光急扫整个盆地边缘。
在疯狂闪烁的暗紫光芒映照下,盆地边缘某些特定角度的黑色晶簇,其复杂的棱面折射光线,果然在空气中形成了几个扭曲、不稳定、但依稀能辨认出“门”形状的暗淡虚影!
那应该就是“龙门”虚影!但哪一个是真的?还是都是陷阱?
“双剑共鸣!”顾宴大吼,同时将手中的“镇渊”剑与“定海”断柄用力交击在一起!
“铛——!”
一声奇异的、仿佛能涤荡灵魂的清越交鸣声响起!幽蓝与深青(“定海”断柄上泛起的光芒)两色剑光瞬间交融,化作一道更加凝实、更加璀璨的光柱,直射向盆地边缘某个特定的“门”形虚影!
被光柱照射到的那个虚影,骤然变得清晰、稳定,门内不再是黑暗,而是显现出熟悉的、流转的星辉通道景象!正是他们来时的“星穹古道”!
“就是那个!走!”顾宴拉住林晚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那道被“双剑共鸣”稳定住的“龙门”虚影冲去!
身后,暗紫色的光带和蠕动的晶簇如同愤怒的黑色潮水,紧追不舍!那怪异建筑的轰鸣声已经变成了尖锐的嘶吼,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!
距离“龙门”虚影越来越近!已经能看到门内流转的星辉!
十米!五米!三米!
就在两人即将跃入“龙门”的瞬间——
“轰隆!!!”
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盆地中央传来!那座怪异的建筑,顶部猛然炸裂!一道庞大到难以形容的、纯粹由暗紫色毁灭能量构成的、难以名状的“阴影”轮廓,如同挣脱枷锁的恶兽,从那破裂的建筑中探出了……一部分!
无法描述其形态,只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恶意、混乱与终结一切的意志!
仅仅是其“探出”带来的冲击波,就将盆地边缘的黑色晶簇震得粉碎!顾宴和林晚如同狂风中的落叶,被狠狠抛飞出去,朝着近在咫尺的“龙门”虚影撞去!
顾宴死死抱住林晚,将她护在怀中,用后背承受了大部分冲击,同时拼命将“镇渊”和“定海”断柄的光辉催发到极致,护住两人!
“噗!”
两人如同炮弹般,穿过那道被“双剑共鸣”稳定的“龙门”虚影!
身后,是那暗紫色“阴影”发出的、仿佛要撕裂灵魂的愤怒咆哮,以及整个“锚点”崩塌的恐怖巨响!
眼前,是熟悉的星光流转和失重感。
他们……回来了?!
不!
这次的传送感觉,比来时更加混乱和痛苦!仿佛通道本身也受到了那“阴影”力量的冲击和污染!星光变得黯淡扭曲,周围甚至出现了细小的、暗紫色的空间裂缝!
顾宴感到怀中的“镇渊”剑和“定海”断柄光芒急剧黯淡,与沈家“星核”的联系也变得若有若无!
“抓紧我!”他在剧烈的颠簸和光影扭曲中,对着怀中的林晚嘶吼。
林晚已经说不出话,只能拼命点头,死死抓住他的衣服。
不知在混乱的通道中翻滚了多久,就在顾宴感觉精神即将崩溃、怀中断剑和令牌即将彻底失去联系时——
“砰!”
一声闷响,他们重重摔落在地!
不是柔软的沙地,也不是冰冷的岩石,而是……某种带着弹性、却冰冷坚硬的金属质感地面?
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袭来,眼前一片漆黑。
顾宴强撑着没有昏过去,第一时间去摸怀中的林晚:“林晚!你怎么样?”
“我……没事……”林晚虚弱的声音传来,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。
顾宴松了口气,挣扎着坐起身,摸到了掉落在身边的“镇渊”剑和“定海”断柄。两样东西都黯淡无光,仿佛耗尽了力量。
他环顾四周。
这里……不是沈家祖祠,也不是之前的荒岛海岸。
而是一个……完全陌生的、充满了冰冷科技感的、纯白色调的巨大环形空间!
他们正躺在空间中央一处凸起的圆形平台上。平台周围,是一圈圈闪烁着幽蓝和淡绿光芒的复杂操作台和全息投影屏幕,屏幕上流动着大量看不懂的数据和三维星图。穹顶极高,同样是纯白色,散发着柔和但非自然的光线。
空气清新,带着一种独特的、类似臭氧的味道。绝对的寂静,只有远处某些设备发出的极轻微的低频嗡嗡声。
这里……是哪里?!
现代科技基地?还是……另一个未知文明的遗迹?
就在顾宴和林晚惊疑不定地打量这个陌生环境时,一个冰冷、机械、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合成音,突然在整个环形空间内响起:
“检测到异常空间波动。检测到非授权生命体入侵。检测到高能未知能量反应及……‘归零’污染残留。”
“启动一级防御协议。锁定入侵者。”
“唰!唰!唰!”
环形空间四周的墙壁上,无声地滑开了数十个隐蔽的射击孔,闪烁着红光的枪口瞬间伸出,齐刷刷地对准了平台上的顾宴和林晚!
同时,空间顶部,数个造型奇特的悬浮探测球,闪烁着危险的蓝光,缓缓降下,将他们完全笼罩在扫描光束之中!
绝境,似乎并未远离。
他们刚从诡异的荒岛“锚点”逃出,又落入了另一个完全未知、且充满敌意的……牢笼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