碎裂的手机屏幕像一张蛛网,把林晚的笑容切割成无数碎片。
顾宴盯着那些裂纹,很久没有动。窗外的天色从深蓝渐变成灰白,晨光透过玻璃,在办公室里投下长长的影子。他就这样站了一夜。
“顾总?”周铭在门外又敲了敲。
“进来。”顾宴的声音沙哑。
周铭推门而入,看到顾宴的样子时明显一愣——衬衫皱巴巴的,眼下乌青,眼睛里布满血丝。桌上没有文件,只有一个裂屏的手机。
“王海的航班是上午十点,国泰航空cx367。”周铭小心地汇报,“我们已经安排人跟机,香港那边也有人接应。另外,林小姐昨天下午确实去了‘正平律师事务所’,是林天雄先生的故交张正平律师的事务所,咨询时间大约两小时。”
顾宴终于有了反应:“咨询什么?”
“具体内容不清楚,但张律师专攻经济纠纷和债务重组。我们推测,林小姐可能在寻求法律途径解决那笔担保债务。”周铭顿了顿,“还有件事……老爷子那边,今天早上六点,李董去了老宅。”
六点。天还没亮透的时候。
顾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碎裂的手机屏幕:“周铭,如果我父母的车祸……不是意外,会是谁做的?”
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,周铭整个人僵住了。
“顾总,您……”
“我只是假设。”顾宴抬起头,眼神深不见底,“假设那场车祸不是意外,谁会是最大受益者?”
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。
周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声音发干:“按照当时的家族结构……您父母去世后,老爷子成为您的监护人,实际掌控了顾氏集团70%的投票权。直到您二十二岁正式接班前,所有重大决策都由老爷子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。
但意思已经很明显。
“我十岁那年,爷爷五十八岁。”顾宴的声音很轻,像在自言自语,“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。他完全可以在总裁位置上再干十年,为什么急着要我来接班?”
周铭不敢接话。
顾宴突然笑了,那笑容里有种令人心悸的冰冷:“因为他知道,如果等我长大,看到的东西多了,可能就不会那么听话了。是不是?”
“顾总,这些都只是猜测。”周铭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,“十几年前的事,没有证据……”
“所以爷爷才说,赵宏手里有东西。”顾宴站起来,走到窗前,“那些‘东西’,可能就是证据。”
晨光完全照亮了城市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但对顾宴来说,过去的某个黑夜,突然又回来了。
“周铭。”他转身,“取消今天所有安排。我要去老宅。”
“可是下午三点才……”
“我现在就去。”顾宴抓起外套,“另外,帮我联系张正平律师,约他中午见面。以林晚朋友的名义,咨询一些……遗产和债务的法律问题。”
“是。”
“还有。”顾宴走到门口时停住,“如果下午三点前我没从老宅出来,或者没跟你联系,你就去报警。理由……就说我失踪了。”
周铭脸色煞白:“顾总!老爷子不会……”
“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。”顾宴推开门,“但我必须知道,我父母的死,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”
走廊里传来他远去的脚步声,沉重而决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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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午八点,林氏武馆。
林晚刚结束晨练,正在后院擦汗。手机响了,是张正平律师。
“小林,昨天跟你谈的情况,我仔细研究过了。”张律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,“从法律角度看,那笔担保债务确实存在问题。第一,债权人鑫源贸易与债务人宏达建材存在关联关系;第二,债务发生前三个月,宏达建材已经资不抵债,王海作为债权人理应知情;第三,也是最关键的——”
他顿了顿:“我查到宏达建材在申请破产前,把主要资产转移到了另一家公司。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,就是王海的妻子。”
林晚握紧手机:“所以这是欺诈?”
“可以这么主张。”张律师说,“但需要证据。如果能证明王海明知宏达建材无力偿还仍诱使你父亲担保,或者证明债务本身就是虚构的,那么担保合同可能被认定为无效。”
“证据……”
“我建议你尽快收集。”张律师说,“另外,我接到一个预约,中午有位‘林小姐的朋友’要来咨询相关法律问题。是你介绍的吗?”
林晚一愣:“没有啊。是谁?”
“对方没有透露姓名,只说是你的朋友,想了解如何从法律上帮助你。”张律师说,“需要我推掉吗?”
林晚犹豫了。会是顾宴吗?还是那个发匿名短信的人?
“不用推。”她最终说,“但张叔,如果对方问起我的情况,你可以如实说,但不要透露我们具体的法律策略。”
“明白。”
挂断电话,林晚回到书房。桌子上摊开着导师表演的编舞草图,旁边是债务文件,还有刘叔的合作方案初稿。三件事,每件都迫在眉睫。
她坐下来,开始整理从茶语轩偷录的那段录音。用软件降噪、增强后,王海和李董的对话清晰了许多:
“……一周时间,她绝对筹不到钱。”
“你确定?”
“我查过了……除非她去抢银行。”
“不过顾少那边……”
“顾宴那边不用管。老爷子已经敲打过了……”
林晚反复听最后那句“老爷子已经敲打过了”。这句话是关键,但太模糊,无法作为直接证据。
她把录音备份到云端,然后打开电脑,开始搜索关于宏达建材破产的所有公开信息。企业信用公示系统、法院公告、媒体报道……一点一点拼凑。
九点半,陈叔敲门进来:“小晚,前台说有人找你,姓赵。”
姓赵?
林晚下楼,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大堂。穿着普通的夹克衫,手里拎着个公文包,看起来像普通的上班族。
“林小姐您好,我是赵宏的堂弟,赵亮。”男人递上名片,“我堂哥……就是宏达建材的老板。”
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:“赵先生找我什么事?”
赵亮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:“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?”
林晚把他带到后院的会客室。关上门,赵亮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。
“这是我堂哥跑路前交给我的。”他说,“里面是他和王海往来的所有记录,包括邮件、录音、还有转账凭证。他说如果有一天王海逼你逼得太狠,就把这个交给你。”
林晚接过文件袋,手在微微发抖。她打开,快速翻阅。
第一份是邮件打印件,时间显示在半年前——宏达建材破产前一个月。王海写给赵宏:“担保合同已签,林天雄上钩了。等钱到手,老规矩,你三我七。”
第二份是录音的文字稿,赵宏和王海的对话:
王海:“林家那武馆值多少钱?”
赵宏:“地皮加建筑,市价八百万左右。但那是祖产,他们不会卖。”
王海:“不卖就逼他们卖。等债务到期,申请强制执行,法院拍卖打个折,五百万我能拿下。”
赵宏:“会不会太狠了?天雄哥对我有恩……”
王海:“恩情值几个钱?老爷子说了,事成之后,顾氏在城南那块地,开发权给你。”
后面还有银行流水,显示王海在林天雄签署担保合同后第二天,就往赵宏的海外账户转了两百万。
林晚一页页翻着,浑身发冷。
这不是简单的债务纠纷,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。从始至终,目标都是林氏武馆。
“为什么现在才给我?”她抬头看赵亮。
赵亮苦笑:“我堂哥跑路前交代,除非王海真的要对你下死手,否则别拿出来。他说……他说这是顾家老爷子安排的,我们惹不起。”
“那你现在……”
“王海昨天给我打电话了。”赵亮脸色发白,“他说我堂哥在香港,让我去见面。但我堂哥根本没联系我,我怀疑……王海是想把我引出去灭口。”
灭口。这个词让房间里的温度骤降。
“所以你把这些给我,是想……”
“我想保命。”赵亮直接说,“林小姐,这些证据足够你翻案了。你拿去用,把王海送进去。他进去了,我就安全了。”
林晚看着手里的文件袋。沉甸甸的,不仅是纸张的重量,更是真相的重量。
“你堂哥现在在哪?真的在香港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赵亮摇头,“他跑路后就没联系过我。但王海突然说他在香港,还让我去见面,太奇怪了。”
林晚沉思。王海今天飞香港,赵宏可能真的在香港。而老爷子提到“赵宏手里的东西”……
所有这些线索,突然串联起来了。
“赵先生,这些证据我可以收下。”她最终说,“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——如果将来需要你出庭作证……”
“我作证。”赵亮毫不犹豫,“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安全。”
送走赵亮后,林晚回到书房,把所有证据摊开在桌上。邮件、录音、转账记录、还有她自己在茶语轩录的音——完整的证据链。
她拿起手机,想打给张律师,但又停住了。
这些证据一旦公开,不仅会牵扯王海,还会牵扯顾家老爷子。而顾宴……
手机在这时响了。陌生号码。
“林晚。”是顾宴的声音,比平时更低沉,更疲惫,“中午有空吗?我想见你。”
林晚的心脏莫名收紧:“有事?”
“重要的事。”顾宴顿了顿,“关于你父亲的债务,也关于……一些旧事。”
“在哪见?”
“老地方。武馆后街那家糖水铺,十二点。”
老地方。那是他们少年时常去的地方。夏天练完功,顾宴总会请她喝绿豆汤,两人坐在店外的小桌上,聊些不着边际的话。
“好。”林晚说。
挂断电话,她看着桌上的证据,又看看手机。顾宴突然约她见面,是要说什么?难道他也知道了什么?
十一点半,林晚换了身衣服,准备出门。
陈叔从大堂追出来:“小晚,刚才节目组来电话,说明天要拍导师宣传照,让你上午九点过去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“还有……刘叔也来电话了,说合作的事他考虑好了,只要你一周内解决债务问题,他随时可以签合同。”陈叔犹豫了一下,“小晚,你是不是找到办法了?”
林晚回头,看着武馆大堂里“武德昭彰”的匾额。
“也许吧。”她说,“陈叔,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我要和顾家撕破脸,你会支持我吗?”
陈叔愣了下,然后笑了:“傻孩子,我跟你爸三十年了,你是我看着长大的。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只要是为了武馆好,为了你自己好,陈叔都支持。”
林晚鼻子一酸,用力点头:“谢谢陈叔。”
她走出武馆,阳光很好,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。后街的糖水铺还在,招牌有些旧了,但门口那两张小桌还在。
顾宴已经坐在那里了。
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,没有打领带,袖子挽到手肘。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他身上,斑驳的光影里,他看起来比平时更瘦削,也更……孤独。
林晚走过去,在他对面坐下。
老板娘认得她:“小林?哎呀好久没来了!还是绿豆汤?”
“嗯,两碗。”
顾宴抬头看她,眼睛里有红血丝,但眼神很清澈:“你来了。”
“你说有重要的事。”林晚看着他,“关于我父亲的债务?”
顾宴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拿出几份文件,推过来:“这是王海和赵宏串通欺诈的证据。邮件往来、录音、资金流水。还有这个——”
他抽出一份单独的纸:“这是我爷爷和李董的通话记录,虽然经过处理,但能听出他们在讨论如何通过债务逼你就范。”
林晚愣住了。她没想到顾宴会直接把证据给她,更没想到他会把牵扯到自己爷爷的证据也拿出来。
“为什么给我这些?”她问。
“因为你应该知道真相。”顾宴看着她,眼神复杂,“也因为我需要你知道,我爷爷做的这些事……我不知情。”
林晚低头看那些文件。有些和她从赵亮那里拿到的一样,有些更详细,更完整。尤其是那份通话记录,虽然听不出具体内容,但“林氏武馆”“债务”“逼她就范”这些关键词清晰可辨。
“你从哪弄到的这些?”
“我有我的渠道。”顾宴说,“重要的是,这些证据足够你推翻那笔担保债务。你可以起诉王海欺诈,甚至可以……起诉我爷爷教唆。”
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,但很重。
林晚抬头看他:“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?”
“知道。”顾宴笑了,那笑容里有种破碎的感觉,“顾氏股价会大跌,董事会动荡,我爷爷可能面临刑事指控。而我……可能会失去现在的一切。”
绿豆汤上来了,冒着热气。
两人谁也没动。
“那你还给我?”林晚问。
“因为这是对的。”顾宴说,“林晚,我从小就学到一个道理——有些错,不能因为犯错的人是亲人,就装作没看见。我爷爷对你、对林家做的事,是错的。我必须纠正它。”
风吹过,树叶哗哗作响。
林晚看着眼前这个男人。这个曾经骄傲、霸道、以为可以掌控一切的顾家大少爷,此刻坐在旧糖水铺的小桌前,把能毁掉自己家族的证据,亲手交给她。
“顾宴。”她轻声说,“你父母的车祸……是不是也不是意外?”
顾宴整个人僵住了。
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。
“你……怎么知道?”
“猜的。”林晚说,“你爷爷突然提到赵宏手里的‘东西’,你又突然给我这些证据。除非有更严重的事逼你做选择,否则你不会这么决绝。”
顾宴沉默了。他低头看着桌上的绿豆汤,热气渐渐散去。
“今天早上,爷爷约我下午三点去老宅。”他终于开口,“他说,如果我放弃你,放弃‘磐石计划’,他就把赵宏手里的证据给我——那些证据,可能关于我父母车祸的真相。”
林晚的心揪紧了。
“所以你现在给我这些,是已经做出选择了?”
“我选择真相。”顾宴抬头,眼睛里有一层水光,但眼神坚定,“不管那真相有多残忍,我都要知道。而我不能……不能用你的未来,去交换我的过去。”
阳光移动,照亮了他半边脸。
林晚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也是在这个位置,少年顾宴认真地说:“我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。”
现在,他在用他所有能用的方式,保护她。
即使代价是揭开自己最痛的伤疤。
“顾宴。”林晚伸手,轻轻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,“下午三点,我陪你去。”
顾宴的手颤了一下:“不行,太危险。”
“你刚才还说,有些错不能装作没看见。”林晚握紧他的手,“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面对。我们是……朋友,不是吗?”
朋友。这个词让顾宴眼眶发热。
“好。”他反握住她的手,很紧,“一起去。”
两人喝完已经凉掉的绿豆汤,起身离开。走到街口时,林晚突然想起什么:“对了,中午张律师那里,有人以我朋友的名义去咨询。是你吗?”
顾宴摇头:“不是。我原本想去,但临时决定先来见你。”
不是顾宴,那会是谁?
林晚心里闪过一丝不安。那个发匿名短信的人,那个知道她和顾宴过去的人,到底是谁?
手机在这时响了,是张律师。
“小林,你那个朋友来了。”张律师的声音有些奇怪,“是个女人,她说她姓顾,叫顾晴。”
顾晴。顾宴的姑姑,顾家最小的女儿,常年在国外。
林晚和顾宴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