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亚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心脏不争气地狂跳。
主人。
她竟然,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喊出了这个词。
那个男人的声音,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魔力,直接支配了她的意志。
她感到一阵阵的恐惧。
这个被称为“圣者”的男人,果然和传闻中一样,拥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。
自己,真的能在他身边活下去吗?
“起来吧。”
瑟玉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,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。
“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。你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就行。”
宁-亚这才如蒙大赦,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,低着头,不敢再看瑟玉一眼。
她能感觉到,一道锐利的视线,正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,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“你,很怕我?”
瑟玉突然开口问道。
“没……没有,大人。”
宁亚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。
“是吗?”
瑟玉轻笑一声。
“是因为你的眼睛吗?”
宁亚的身体,猛地一僵,头埋得更低了。
这是她最大的心病。
因为这双天生就显得很凶恶的眼睛,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,总是被人误解,被人排挤。
她以为,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,也会像其他人一样,厌恶她这双不祥的眼睛。
然而,瑟玉接下来的话,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。
“在我看来,那不是一双凶眼。”
瑟玉绕着她走了一圈,声音平静地说道。
“那是一双鹰的眼睛。”
“锐利,专注,能够洞察到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。”
“这样的眼睛,不应该用来看人,而应该用来……观察世界。”
宁亚猛地抬起头,那双“凶眼”中,第一次,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。
鹰的眼睛?
观察世界?
从来……从来没有人这么评价过她的眼睛。
除了自己的母亲和常年在边境执行守卫任务的老爹,所有人,都只觉得它凶恶,可怕。
“你……”
她看着瑟玉,嘴唇动了动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葵拉特大人派你来,名为照顾我的起居,实则是为了监视我,对吗?”
瑟玉一句话,就戳破了所有的伪装。
宁亚的脸色,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,双腿一软,差点又跪了下去。
“大……大人,我……”
“不必惊慌。”
瑟玉摆了摆手,示意她冷静。
“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换做是我,我也会这么做。”
他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让宁亚看不懂的笑容。
“一个突然崛起,力量来源不明,还获得了圣王女殿下青睐的边境指挥官。任谁都会感到不安。”
“葵拉特大人是殿下最信任的智囊,她的谨慎,是对殿下最大的忠诚。我非但不会怪她,反而很欣赏她。”
这番话,让宁亚彻底懵了。
这个男人,他的思维方式,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。
被人监视,不仅不生气,反而还去夸赞监视自己的人?
他到底在想什么?
“从明天起,葵拉特大人会通过你,向我传达一些‘问题’,或者说,‘考验’。”
瑟玉能看穿她的心思,再次轻笑一声,继续说道。
“你只需要如实地,将我的回答,我的反应,一字不差地回报给她就行。”
“这是你的任务,也是你向我证明你价值的,第一个机会。”
“我……我明白了,大人。”
宁亚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,只能下意识地点头。
“很好。”
瑟玉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“现在,去给我准备一些吃的。我饿了。”
“是,大人!”
宁亚如蒙大赦,连忙端起水盆,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。
看着她那有些慌乱的背影,瑟玉脸上的笑容,愈发深邃。
葵拉特,你以为送来的是一双眼睛。
却不知道,这双眼睛,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,就已经成了我的东西。
第二天。
一切都如瑟玉所料。
宁亚果然带来了一系列来自葵拉特的问题。
这些问题,包罗万象。
有关于军事的。
“面对亚人部落的狼骑兵骚扰,是应该主动出击,还是坚壁清野?”
有关于政治的。
“南方贵族以削减军费为由,抵制王都政令,该如何应对?”
甚至,还有关于神学的。
“圣王留下的教诲中,‘守护’与‘净化’,何者为先?”
每一个问题,都刁钻无比,充满了陷阱。
回答得太过激进,会被认为是野心勃勃。
回答得太过保守,又会显得软弱无能。
回答得太过高深,会被质疑力量来源。
回答得太过浅薄,又会暴露自己的无知。
这根本不是考验,这是在给瑟玉挖坑。
宁亚每一次前来传达问题时,都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她生怕瑟玉一个回答不好,就会触怒葵拉特,从而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。
然而,瑟玉的应对,却让她一次又一次地,刷新了对这个男人的认知。
面对军事问题。
瑟玉的回答,永远是从“士兵的生命”出发。
“狼骑兵来去如风,主动出击,只会疲于奔命,徒增伤亡。我们应该加固村庄防御,以陷阱和弓箭消耗其锐气,待其疲惫,再以精锐骑兵一举歼之。战争的胜利,不是看杀了多少敌人,而是看我们保住了多少同胞。”
面对政治问题。
瑟玉的回答,永远是把“圣王女的权威”放在第一位。
“南方贵族之所以敢抵制,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利益,高于王国的利益。我们不应与其直接冲突,激化矛盾。殿下可以下令,嘉奖那些支持政令的贵族,分化他们。同时,将节省下来的军费,用于救济北境的难民,以殿下的仁慈,来彰显那些贵族的自私。民心所向,才是最大的权威。”
而面对最刁钻的神学问题。
瑟玉的回答,更是堪称完美。
“守护与净化,本为一体。守护我们的同胞,便是对善良最大的守护。净化来犯的之敌,便是对邪恶最彻底的净化。我的剑,为守护殿下而挥舞,剑锋所指,邪恶自当净化。此二者,何来先后之分?”
他的每一个回答,都滴水不漏。
既展现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智慧,又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忠君爱民,虔诚无比的“圣者”。
宁亚将这些回答,原封不动地带回给葵拉特。
每一次,她都能看到,那位以智慧着称的最高祭司,脸上的表情,从最初的胸有成竹,到后来的凝重,再到最后的……惊疑不定。
葵拉特发现,自己所有的试探,都如同石沉大海,非但没有探出瑟玉的深浅,反而让对方的形象,在自己心中变得越来越高大,越来越神秘。
这个男人,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,让她感到了一丝恐惧。
这一天,宁亚再次带来了葵拉特的问题。
那是一张复杂的地图,上面标注着北境数十个大小贵族的领地、兵力、以及他们和南方贵族的利益往来。
“葵拉特大人问,如果,我是说如果,亚人再次大规模入侵,而南方贵族依旧按兵不动,甚至暗中使绊。您,当如何破局?”
宁亚将地图铺在桌上,紧张地看着瑟玉。
这个问题,已经不是试探了。
是在逼瑟玉站队,逼他拿出一个足以颠覆圣王国现有格局的,血淋淋的方案。
这已经是在,探讨“谋反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