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鸣玉攀上辕座,正要落座,裴闻铮拂开车帷:“进来。”
许鸣玉动作一顿。
“你这张脸还是藏好,莫要落于旁人眼中。”裴闻铮偏过视线,看向身侧长街。
许鸣玉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,弯腰走进车厢,在他身旁落座:“多谢大人。”
马车缓缓前行。
“我们这是要去何处?”许鸣玉挑开车帘,向外投去一眼,只见街道极为陌生。
裴闻铮本在闭目养神,闻言神情不变:“去见簪莺。”
许鸣玉面上难得露出些笑意:“你真找到她了。”
“嗯。”裴闻铮缓缓睁开眼,昏暗中见她笑意浅浅,腮边梨涡若隐若现。
“过会儿簪莺看到我,不知会是何神情?”
还是头一次见她有心情说笑,裴闻铮瞧了她一眼后:“故人相见,除了高兴,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情绪。”
“怕是不尽然。”许鸣玉想起旧事,不由抿唇一笑:“裴大人有所不知,我骗过她。”
裴闻铮面上浮起几分笑意:“那你就自求多福吧。”
谢珩压低斗笠,掩住自己翘起来的嘴角。
……
城郊小院中,宋含章看着眼前软硬不吃的女子,便是一阵头疼。
簪莺坐在床沿,双腿自然垂下轻轻晃荡着,手中捧着一碗热粥,喝得眼睛都眯起来。
又喝了一口粥,簪莺抬起头:“我何时可以离开?”
“不急。”宋含章捏了捏额角,无奈道:“裴大人还有话问你。”
“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簪莺低下头,又闭口不言。
院中传来些动静,宋含章看了她一眼,随即转身走出门。
瞧见来人,他抱拳行礼:“大人。”
裴闻铮身后,许鸣玉敛裙走下马车,身上的衣裙有些繁复,她皱着眉理了好一阵。
宋含章瞧见她,愣了好一阵儿:“这是……”
谢珩将斗笠摘下,“啧”了一声:“想歪了不是,这位是大人请来,审问簪莺的许小娘子。”
宋含章尚未理清其中的关系,先敛衽一礼。
“簪莺在何处?”裴闻铮提步往里走,众人紧跟而上。
“就在房中。”宋含章忙回答:“大人,请跟属下来。”
“我便不去了。”裴闻铮侧身看向许鸣玉:“你去。”
“好。”许鸣玉颔首应下。
“知道要怎么做么?”
“知道。”许鸣玉抬头看着他:“倘若我能做到,还请大人履行承诺,将家父的手迹归还。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
得了他的首肯,许鸣玉看向宋含章:“劳驾引路。”
“小娘子,请随我来。”
许鸣玉提步从裴闻铮身旁越过,跟着宋含章走进簪莺所在的房中。
簪莺仰头喝完了手中的稀粥,正要抬起衣袖擦嘴,瞧见身上精美的料子,她动作一顿,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块手绢,擦干净唇边的粥渍,自言自语:“这衣裳再好,也不如我的粗布衣裳来得方便。”
许鸣玉迈过门槛便瞧见一名纤瘦的女子,眉眼还是那个眉眼,但就是比之前又好看了许多。
“簪莺,”许鸣玉含笑开口:“别来无恙。”
簪莺抬起眼,瞧见来人,不确定道:“许鸣玉?”
“是我。”
宋含章见二人说起了话,极有分寸地转过身走了出去。
“对不住,上次骗了你。”许鸣玉走上前,在桌案边落座:“一别多日,你可还好?”
“世道艰难,你也是为自保,我不怪你。而且幸亏有你赠的饼子,”簪莺低下头,有些赧然:“让我撑到了沥州县,那儿的百姓十分淳朴,见我是个女子,便常施舍给我东西吃。”
“你如今,可还会寻死?”许鸣玉倒了杯茶递过去。
“你我有言在先,如今我既然活着,便要信守诺言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许鸣玉笑起来:“如此,我也算做了件好事。“
“你并非兰县人,那你是为何来得兰县?”簪莺捧着茶盏:“这儿遭了灾,可不如他处安稳富庶。”
“家父许怀山。”许鸣玉坦诚道:“他失踪多时,我为寻他而来。”
簪莺抬眼,眼中满是不敢置信:“你是许县令的女儿?”
“不错,”许鸣玉将她的举动瞧在眼中:“你认得我父亲?”
“许县令之名,兰县无人不知,他是个好官。”簪莺神情中满是惋叹之色。
“但他失踪一案有异,”许鸣玉扯谎:“裴大人查了许久,仍无线索。”
“那位裴大人,是为查许县令的案子才来的兰县?”
“不错。”许鸣玉神色真诚:“我初来乍到,也不认得兰县之人,思及与你曾有过一面之缘,这才托他将你带回来。”
“可他昨日问我的,分明是兰县的灾情,只字未提许县令之事啊。”簪莺神情警惕:“你又在骗我。”
“大理寺查案,须层层抽丝剥茧,最终寻得真相。”许鸣玉喝了口热茶:“家父在水患发生后失踪,他自然会从头查起。簪莺,倘若你知道什么,还请直言。”
簪莺神情躲闪。
许鸣玉循循善诱:“我曾听闻你提及你的父母,他们在这场天灾中丧生。如今家父生死不知,簪莺,我如今的心情,你应当能够理解。”
见她神情有所动摇,许鸣玉站起身,屈膝跪下:“簪莺,你说家父是个好官,那他定然未曾愧对百姓。”
“你做什么,你快起来。”簪莺慌了神,她忙伸手去搀扶。
许鸣玉反握住她的手:“求你看在他也曾为兰县百姓殚精竭虑的份上,将你所知告知裴大人!”
“我说,我说还不行吗!”簪莺急道:“你快起来。”
得了首肯,许鸣玉释然一笑,顺着她的动作站起了身。
自许鸣玉进门后,谢珩便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:“裴大人,您以为许小娘子说服簪莺,要花上多少时辰?”
裴闻铮看了门扉一眼,缓缓开口:“一炷香。”
“您这可是太高看她了?”谢珩面上皆是不赞同:“倘若她一炷香就能让簪莺开口,那将您的面子置于何地啊?”
“不信?”
“不信。”
“那你瞧好了。”裴闻铮睨他一眼:“倘若我猜对了,罚你半年俸禄。”
“大人!”谢珩叫起来:“属下未曾要与您打赌啊大人!”
“点一支香来。”裴闻铮淡声吩咐。
宋含章眼观鼻鼻观心,闭口不言。
谢珩看着香炉中的香越来越短,眼中的亮光越来越盛,眼见还有一点便要燃尽。
门扉被打开,许鸣玉从中走出来:“大人,簪莺愿意如实相告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,谢珩的心碎了个稀巴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