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鸣玉让他身后看去,并未见着旁人,她抿了抿唇,这声“兄长”便也未曾唤出口。
裴闻铮便站在她身前不远处,目光落在她面上许久,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许:“你在我院中作甚?”
许鸣玉闻言,想起来意,她侧过身,裴闻铮这才瞧见石桌上的食盒。
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察觉到一丝熨帖,他抬手一指,目光再度落回许鸣玉身上:“给我的?”
只见悬在她头顶的那枝紫藤轻晃着,又绕上她的发。
许鸣玉正要答话,头顶传来一丝隐约的痛意,她正要抬头。
“别动。”他轻声一句。
许鸣玉动作一顿,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,随后便见裴闻铮提步走近。
隔了几步站定,他的目光缓缓上移。
许鸣玉的视线里,是裴闻铮妥帖平整的衣领,只见朱红交领之下,隐约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。
再往上一些,便是他清晰的下颌骨。
许鸣玉看了一眼,随即便撇开了眼去,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被紫藤紧紧缠住。
裴闻铮正抬起手,宽大的衣袖挂在他腕骨之上,眼见发丝又缠紧了些,他下意识便看了眼许鸣玉的神色。
似乎眉心蹙得更紧了些。
面上难得带了些笑意,裴闻铮抬起手,几下便将那枝紫藤解了开来。
捻去指尖凉意,裴闻铮垂下手越过许鸣玉,矮身在石桌旁落座。
许鸣玉抚平身后被勾乱的长发,将食盒推过去些:“你应当还没用饭吧?”
“嗯。”裴闻铮垂下手,无端有些发热的指骨瞬间隐入衣袖。
“席间这道甜羹味道不错,我便去厨房让厨娘留了一碗。”许鸣玉将食盒打开,端出汤盅,手贴在盅边:“好似有些凉了,我拿去厨房……”
裴闻铮自她手中接过汤盅:“如今天气炎热,便是凉一些也无碍。”
许鸣玉看着他执起瓷勺,浅浅舀了些放入口中。
她挪开了眼,声音很轻但很是真诚:“大人,多谢。”
裴闻铮咽下口中甜羹,抬眼看向她:“谢我什么?我替你遮掩,你替我查案,各取所需罢了。”
“多谢你遣人送来的橘子。”
裴闻铮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,少顷,他敛下眸中笑意,又低下头去喝甜羹,声音里带了些愉悦:“不客气。”
“那桩赈灾粮案,如今可有线索?”
裴闻铮又喝了几口甜羹,随即将汤盅盖好放入食盒:“尚无,且官家不准我再插手此案。”
“那如今这案子……”
“已移送刑部。”
许鸣玉闻言,面上神情倏尔凝重。
裴闻铮将她的神色看在眼中,思及她如今已无父无母,唯一想做的事也不过是为惨死的父亲讨个公道,心下到底不忍:“但此案干系重大,日后一旦有了线索,定然是要三司会审的,所以……”
他看着许鸣玉,眼中隐有安抚之意,口中那句话在舌尖咂摸许久,才吐出来:“所以,你不必着急。”
许鸣玉得他此言,心头郁结纾解了些:“好。”
见他用完了汤羹,许鸣玉察觉自己在他院中已逗留了许久,虽然如今有兄妹的身份可遮掩一二,但到底不妥。
将食盒装好,许鸣玉敛衽告辞。
裴闻铮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正要起身去房中换身衣裳,抬眼便见宋含章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院子。
眉心一皱,他冷声开口:“看什么?”
宋含章挠了挠头:“大人,小娘子这是给您送吃食来了?”
“是与不是很重要么?”裴闻铮面色不虞:“我与她如今以兄妹相称,偶尔走动也在常理之中,且她今日来我院中,本就是为了查案,实属无可厚非。”
我并没有要非议啊,宋含章心中哀嚎。
但他不如谢珩胆大,轻易不敢与裴闻铮玩笑,闻言忙点头称是。
想起一事,他开口:“大人,方才属下瞧见老爷带了一筐鲜鱼回府,神情颇为高兴,在门口便吩咐厨下做全鱼宴,您今晚要与老爷夫人一道用晚饭吗?”
裴闻铮想都不想就往房中走:“不去。”
……
许鸣玉回房不久,便见柳氏身边的婢女来传话,说老爷回府了,请她去见礼。
春樱方将行李归置好,闻言,稍稍安下的心便又提到了嗓子眼儿。
待人离去,春樱快步来到许鸣玉身旁,忐忑道:“小娘子,您当真要去吗?”
许鸣玉正对镜梳头,将方才被紫藤枝条勾乱的发梳好,她看了眼镜中的自己,随即放下篦子:“为何不去?”
“我当然知道应当去见礼,只是这心总是七上八下的。”
“慌什么,”许鸣玉站起身,替她抚平肩上的褶皱:“这裴府实际当家之人,如今可未必是裴献。”
春樱显然未曾听明白她口中的意思,神情仍有些莫名。
“裴献是一家之主不错,但阖府上下,唯有裴闻铮有功名官职在身。他步步高升,那光耀的,自然是裴府门楣。”许鸣玉眼中带着些许笑意,她极为耐心地低声解释:“所以无论发生何事,只要他出言保我,那我绝不会有事。”
“是这个理儿。”春樱沉沉松了口气。
“所以,哪怕我冒用裴云枝的身份被发现也无碍,你便好生把心放在肚子里。且你这样一惊一乍的,落在旁人眼中倒是可疑。”
“是我思虑不周。”春樱重重点了点头:“我记下了,小娘子放心。”
“那便走吧。”许鸣玉朝她一笑,随即领着人便走出了门。
花厅中,裴献端坐在圈椅中,他紧紧盯着廊庑转角,久久不见人来,眼中尽是焦急之色。
柳氏站在他身侧,见状将一盏放凉了些的茶盏端到他手中:“老爷,虚怀寻回了云枝,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,你何必如此紧张?”
“云枝本是你我第一个孩子,迁居途中不慎丢失,这是我的心结。如今好容易寻回了人,我不知她容貌喜好,初次见面怎能不紧张?”
柳氏掩唇而笑,眼角虽有细纹在,但依旧风情万种,可见年轻之时的风姿绰约。
但不知为何,她的笑似蒙了尘一般,并未到达眼底。
“还有,”裴献看向她:“婉容,云枝当真出落得知书达理,你未曾骗我?”
“怎敢欺骗老爷?妾身便是瞒,也只能瞒一时,总不能拦着不让她在人前露面不是?”
裴献闻言,悬着的心安稳了大半。
不多时,许鸣玉绕过廊庑,款款而来。
裴献见她走路之时目不斜视,遇上奴仆们见礼,她回礼亦是亲和有加,心下顿时安稳。
许鸣玉携春樱走近,敛衽行礼:“云枝给父亲请安。”
裴献忙虚扶起她:“好孩子,快请起。”
“多谢父亲。”许鸣玉抬起头,也不回避他打量的视线。
柳氏见状,忙道:“你父女二人站着作甚,坐下叙话。”
“你母亲说得是,快坐,”裴献重又在圈椅中落座:“云枝,你是如何与你兄长重逢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