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闻铮将手搁在桌案上,修长的指骨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桌面,他含笑看着许鸣玉,仿佛真的很想知道她的答案。
恰好此时,跑堂的端着面碗来到雅间门外,门扉上映着来人的身影。
许鸣玉朝门外抬了抬下巴:“怎么不是来吃面的?”
她话音刚落,跑堂殷勤的话语伴着门扉开启的声音一道传来:“客官,鳝丝面来了!”
裴闻铮眸中映着她生动的眉眼。
跑堂的将面碗与佐面的小菜轻轻摆放在桌案上,随即抱着漆盘躬身退了下去。
浓郁的香味钻入鼻尖,许鸣玉低头一瞧,只见汤色清亮,浓油赤酱炒制而成的鳝肉细嫩,面上点缀的葱末青翠,姜丝金黄,直叫人食指大动。
裴闻铮执起一旁的手帕,仔细净了手,这才握着木箸,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。
“味道如何?”
裴闻铮咽下口中食物,温声道:“尚可。”
许鸣玉撇了撇嘴,心道:这人的嘴,当真是刁得很。
裴闻铮瞧见她的小动作,眉心舒展:“你似乎对我的回答,并不满意?”
“怎么会?裴大人见多识广,便是宫宴也是吃过的,今日评价‘尚可’二字,对这碗面来说,已是无限殊荣了。”
若非她语气诚恳,裴闻铮真要认为她此言,是在挖苦自己。
见许鸣玉已低下头认真吃面,他略一挑眉,也不再多言。
少顷,春樱俯下身,在许鸣玉耳畔轻声道:“小娘子,您瞧那位可是李夫人?”
许鸣玉闻言,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木箸站起身,她缓步行至门口,从虚掩着的门扉内向外看。
只见对面的楼梯上,一名头戴帷帽的女子由婢女搀扶着,正缓步走上来。
许鸣玉思忖片刻:“我也不曾见过她,且看她会不会进那雅间吧。”
“若是她便是邢容,你待如何?”不知何时,裴闻铮行至许鸣玉身后,唯恐惊着眼前人一般,他声音放得有些轻。
“我自然有法子。”许鸣玉回过身,朝他扬唇一笑:“裴大人,你便在此安心吃面吧。”
话音未落,春樱急急道:“小娘子,她果然进了那间雅间!”
许鸣玉整理好衣袖,随即将门扉拉开:“春樱,我们走。”
门扉在眼前打开又合上,裴闻铮看着许鸣玉的身影走远,只身踱回桌案旁。
宋含章有些担忧:“大人,您便放任许小娘子独自前去了?”
“怕什么,她做得到。”裴闻铮看了眼身侧满是酱汁的面,他平日里饮食清淡,鲜少吃这样浓油赤酱的食物。
但不知怎的,他又执起那双木箸,夹了一筷子面送入口中,细嚼慢咽。
宋含章见状,也不再多言,只守在门口,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鸣玉的身影来到那间雅间门外。
许鸣玉抬起手,轻叩门扉,闻得里头传来一声稍带着不安的问询:“谁在外面?”
许鸣玉垂下眉眼,柔声道:“李夫人,裴云枝不请自来,叨扰了。”
邢容抬眼,疑惑地看向身侧的觅枝,只见后者轻轻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夫人,奴婢确信您从未与此人有过来往。”
“裴云枝?”邢容咂摸着这名姓:“莫非是……”
门外的女子似乎明白她的顾虑,又温声开口:“李夫人有所不知,大理寺卿裴闻铮便是我兄长。”
邢容眼前一亮,她低声道:“是了,听闻裴家接回了养在锦州的女儿,想来便是门外这位了!”
“可裴家人为何来寻您?”觅枝不解。
“你忘了,牵扯进舞弊案的那名贡生,便是裴闻铮的胞弟。”思及舞弊案,邢容心中的不安顿时放大,她揪紧了手中的帕子。
春樱见眼前门扉久等不开,不确定道:“小娘子,您上来便自报家门,李夫人未必会愿意见您吧?”
“她苦婆母逼迫已久,如今正不知该如何是好,”许鸣玉侧过脑袋:“倘若换作你,六神无主之际,遇见能一同商议之人,会见吗?”
春樱思索片刻,“会”字尚未出口,雅间中便响起清晰的脚步声。
许鸣玉缓缓抬眼,眼中笑意一闪而逝。
少顷,门扉缓缓打开,觅枝从中露出半张笑脸:“裴小娘子,我们夫人请您进来说话。”
“有劳。”许鸣玉微微抬眼,面上愁苦难掩藏,她缓步跟着觅枝走进雅间。
桌案旁,正坐着一名女子,她身着烟紫百叠裙,外罩一件绿罗背子,长发挽作流苏髻,上头斜插着一支芙蓉鎏金步摇。
她容色分明是美艳的,但此刻眉眼上蒙了尘,活似一株未曾被照料妥帖的花。
许鸣玉的视线落在她面上一瞬,便已移开,须臾之间,心下已转过千百个念头,她走近福身一礼:“李夫人,云枝今日腆颜前来,还请你万勿怪罪。”
“云枝娘子这是哪里的话?”邢容浅笑着伸手,将她搀扶起,亦是不错眼地打量着许鸣玉。
见她模样规矩俱是极好的,心下稍安。邢容拉着许鸣玉在桌案旁落座,又替她斟了杯茶递过去:“小娘子怎知我在此处?”
许鸣玉佯装赧然,她低垂着脑袋:“夫人应当听说我兄长被云霄舞弊一案牵连,官家下令暂免了他的官职。”
“是有所耳闻。”邢容在许鸣玉身旁坐下。
“兄长为避嫌,这几日不曾出过院门,遑论四处打听消息?”许鸣玉执着帕子,用力掖了掖眼底莫须有的泪,再抬眼,只见她眼眶红红的,倒是唬人得很。
“家中父母也急病了,我久处闺阁,向来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今日腆颜前来,也是没了法子。”许鸣玉看着邢容:“我本打算去府上求见的,恰好瞧见夫人出府来,这便斗胆跟了过来,实在是失礼了。”
“无碍的。”邢容将茶盏推向许鸣玉,衣袖被卷起一些,露出她细腻的手腕。
以及,隐隐露出衣袖的青紫。
许鸣玉神情一顿。
邢容见状,不动声色地垂落手臂,将青紫藏进衣袖。
“夫人,你受伤了。”
“此前不慎摔了一跤,无碍的。”
许鸣玉自然不信,但如今二人非亲非故,她也不好多问,只关切道:“可曾着大夫瞧过?”
“瞧过了,大夫说过些时日便可痊愈。”邢容面上笑意盈盈,瞧不出一丝窘迫:“你今日来寻我,所为何事?”
许鸣玉自她手腕上收回目光:“我听闻李学士此前被刑部请去协助查案,不知如今可曾安然回府?”
谁人不知李广誉是被刑部抓去盘问的?她为关照邢容的情绪,特意言辞委婉了些,邢容心下熨帖。
片刻后,她叹了口气:“尚未回府。”
“那此后,夫人有何打算?”许鸣玉见她沉默,又道:“夫人,如今我裴家与你府上皆卷进这舞弊案中,若是坐以待毙,岂不愧对我兄长与李学士多年寒窗苦读?”
见邢容望来,许鸣玉放柔了声音,情真意切道:“我兄长与刑部侍郎周湛有些交情,这几日我会央求兄长去拜会周侍郎一番,若打听到什么消息,自会遣人送去府上,让夫人知晓。”
邢容闻言,心下警惕消解了泰半,她看着许鸣玉,温声开口:“你为何要帮我?”
“两个人一道商议,总比一个人手足无措要好,”许鸣玉端起茶盏,轻抿了一口,随即放下手,随口道:“对了夫人,你可知李学士平日里与何人交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