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献与裴云霄被府中下人自铺子里请回府时,尚且一脸莫名其妙。问及原因,见来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,心中顿时犯了嘀咕。
在府门外下了马车,裴献一刻不停地往花厅走,一路上只见道旁随侍的小厮一个个都低着头,心下疑窦更上一层楼。
迈入花厅,只见柳婉容白着一张脸坐在上首一言不发,视线一转又见裴闻铮与许鸣玉分坐于花厅两侧圈椅之中,面色也不甚好看。
裴献想不出个所以然,只由仆从伺候着脱下大氅,随即笑看向几人:“这是发生何事了,怎么瞧着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?”
裴云霄跟在他身后进门,见他们都在,便拎着食盒,献宝似的在几人身旁的桌案上各放了一盘糕点:“这是时下京城最受小娘子们追捧的梅花糕,我遣人去排了许久才买到的。母亲,兄长,阿姊,你们尝尝可还合胃口?”
柳婉容闻言,嘴角艰难挽起几分笑意回应:“多谢云霄,你有心了。”
裴云霄瞧清她面上强装出来的笑意,心下不免有些疑惑,转头见裴闻铮与许鸣玉无一人附和,这才惊觉花厅气氛古怪。
他挠了挠头,不明所以。
柳婉容思忖片刻,还是觉得兹事体大,而裴云霄又未曾成婚,宅院里这些腌臢事,还是莫要叫他劳神了。
她便随意寻了个借口,将他打发走,之后又遣人守着门。
将这些事安排妥当,柳婉容这才看向裴献。
裴献正捻了块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嚼着,乍然见她这样大的阵仗,心下不免一沉,糕点也不吃了,只肃着声:“何事需如此兴师动众?”
柳婉容揪着手帕欲言又止,裴献见状,忙将手中未曾吃完的半块糕点放下:“怎么了,有什么事是一家人也说不得的?”
柳婉容扫了堂下二人一眼,随即扭过头,不欲再看:“老爷,您还是自个儿问吧,妾实在是难以启齿!”
“难以启齿?”裴献顿时咂摸出不对劲来,他狐疑地看向下首,只见裴闻铮正气定神闲地饮茶,他心中一动:“虚怀,你来说。”
裴闻铮捧着茶盏,闻言“咚”的一声将盏盖合上,口中溢出一声讽笑:“父亲,不知您要我说什么?”
他的眼神冷得似要将人冻死一般,却在触及许鸣玉望过来的视线之时,悄然放软了神色。
可偏偏裴献是个有眼无珠的,见他言语不恭敬,心下立马有些不悦,视线扫视过几人:“今日你们这是怎么了?遣人将我请回来,却又似锯了嘴的葫芦一般,一个两个都闭口不言。我又不是尔等腹中蛔虫,如何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何事!”
他站起身,作势拂袖往外走去。
柳婉容见状,忙起身拽住他的衣袖,神色急切:“老爷!”
许鸣玉倒是有心解释,奈何嘴巴张了数次,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,遂作罢。
裴闻铮既说他有法子,那信他就是了。
恰好有些饿了,她捻起一块梅花糕放入口中,一口咬下,唇齿间尽是清香甘甜。
许鸣玉眼睛顿时一亮。
坐在她对面的裴闻铮瞧见,眼底冰霜悄然散去,他的视线落在身侧的糕点上,此刻突然很想知道其中究竟是何滋味,才能叫她吃得一脸餍足。
柳婉容扶着裴献坐下,也不看二人,只佯装平静:“夏月,方才在府门外发生了何事,你来说。”
夏月得了吩咐,先福身一礼,随后才站直了身子,将今日的所见所闻,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。
裴献的神情原先还十分平静,可在听到裴闻铮单手将许鸣玉抱下马车时,神色骤然变得难看!
夏月说完,房中顿时死一般的寂静。
良久,裴献才强压着怒气看向裴闻铮:“夏月所言,可是实情?”
“是又如何?”裴闻铮的手紧攥着杯盏,目光径直回视。
“云枝是你的亲妹妹!”裴献猝然站起身:“你如今已二十又四,放在寻常人家,早已为人夫、为人父了。而云枝也已到了许人家的年龄,你二人早已非幼童,如此行事若是叫旁人瞧见,将裴府的脸面往哪儿搁啊?你……你怎能半点分寸都没有?”
还不待裴闻铮开口,他复又看向许鸣玉,语重心长道:“云枝也并非一点错没有,女子言行要检点,德容言功乃是立身之本。这些年来,你流落在外,想来也是散漫惯了,这才举止无度……”
裴闻铮神色冰冷,还未待他说完,手中茶盏重重掷于身侧桌案:“云枝流落在外数年,究其原因,你便一丝责任也无?”
“路遇贼匪,岂能预料?”裴献梗着脖子,面色涨红:“且她即便流落在外,也当知女子本分!”
到底忌惮裴闻铮有官职在身,裴献不欲对他诸多苛责,只看着许鸣玉,不甚客气道:“今日之事,依为父看,实是云枝之过。”
他看向许鸣玉,语带敲打之意:“云枝,京城不比兰县,你兄长又有官职在身,一言一行皆为人注目。今日之事幸而你母亲处理得当,这才未曾传出去。否则,你兄长定然免不了被御史台参上一本,你万不可断送他的仕途啊!”
裴闻铮闻言,径直气笑了!
今日之事皆因他而起,是他贪妄,是他逞性,是他百般自抑,千般克制,临了仍是败给一己私欲。
这是他的过错,与她何干?她什么都没做,为何要因旁人心生爱慕,而被人指点?
似乎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话一般,裴闻铮嗤笑一声:“父亲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?”
裴献怒目而视:“公然顶撞为父,这些年你读的书,习得礼义廉耻,都进狗肚子里去了?”
许鸣玉惊觉事情突然开始朝着复杂的方向发展,此刻亦是坐不住了。
她撑着扶手欲起身解释。今日事出有因,是她崴了脚牵动旧伤,裴闻铮才会罔顾礼法。
而她脚踝上曾有旧伤一事,寻个大夫来一瞧便知,他父子二人实不必为此无谓争执。
可还未等许鸣玉站起身,裴闻铮便开了口,他分明面带笑意,可说出来的话却一丝情面也不留:“父亲难道不知,裴府的颜面早在我母亲病逝不足一年,你便与柳氏无媒苟合之时,丢了个一干二净!”
他一字一顿,面上带着一种怪异的痛快:“倘若我不知礼义廉耻,那也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!”
许鸣玉心下一惊,她怔然望向裴闻铮,只见他眼中分明带着笑,可眼底那抹哀伤却与哭无异。
这些年,早已无人提及此事,裴献面上青一阵白一阵,而柳婉容面色顿时苍白,她踉跄着后退一步,手掌撑在身后几案之上,这才堪堪稳住身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