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厢中,许鸣玉身旁坐着一名壮汉,只要她稍加动弹,那壮汉便紧紧盯着不放,仿佛下一刻,他那粗粝的手掌便要抵上许鸣玉的脖颈,随后毫不留情地扭断。
另一名男子驾着车,马车正穿过昏暗的巷弄,驶向兰县长街。
许鸣玉微微偏了脑袋,她听见身后几不可闻的马蹄声。
还有人手,看来刘重谦十分忌惮春樱手中的书信。
许鸣玉知晓今日定然是场硬仗,昨夜又未曾合眼,索性靠坐在车厢壁上,闭目养神。
身旁那壮汉见状,倒是有些意外。
长街上,粥棚处已有许多百姓在等候,他们各自寻了块地方坐着,手中紧握着破旧的碗,仿佛握着无限生机一般。
马车又往前行驶了一段,道旁坐着的兰县百姓见状,纷纷自觉起身,让开一条路来。
一名老人家大约是饿得很了,起身的动作慢了些,驾车的男子勒停了马车,厉声呵斥道:“做什么磨磨蹭蹭的!”
那老人家更为慌乱,那男子愈发不耐烦,手中长鞭毫不留情地抽向老人。
老人痛叫一声,整个人扑倒在地。背后鲜血淋漓,他边艰难起身,边哀声恳求道:“大人,大人手下留情,小人这便让开,这便让开。”
他本就瘦得很了,面颊已然凹陷,透过破烂的衣裳,嶙峋瘦骨清晰可见。
此刻又挨了打,正头晕眼花,挣扎许久好容易站起身,随即一个踉跄又摔倒在地。
……
晨曦中,裴闻铮负手站在官驿门口,看着谢珩与随从将行李搬上马车。
谢珩放下重物后,拍去身上灰尘,转身瞧见裴闻铮神情淡淡,不由走上前,低声道:“裴大人,您等了两日,皆未能等到许小娘子现身,今日当真要离开兰县吗?”
裴闻铮尚未开口,谢珩眼见尹松穿戴整齐从官驿中走出来,忙躬身行礼:“见过天使。”
尹松面上带着几分和煦的笑意:“免礼。”
他看向裴闻铮:“裴大人今日起得倒是早。”
“官家急召本官回京,”裴闻铮转过身面向尹松:“本官在此耽搁两日已是不该。此间之事已了,又怎能继续逗留?”
“裴大人说得极是。”尹松看着裴闻铮的随从将行李妥善放好,笑道:“可以启程了?”
“嗯,天使轻车简从,倒是明智之举。”裴闻铮看着尹松身后两名宦官手中的包袱,嘴角抿了丝笑。
“咱家来兰县是为官家传旨,自是与裴大人不同。”尹松轻笑一声,随即率先走下台阶:“日头渐高,咱家受不了这暑气,便先去马车中等候启程了。”
“天使请便。”裴闻铮面上不动声色,见尹松弯着腰走进了车厢,这才看向谢珩:“眼下是什么时辰了?”
“已近辰时。”谢珩低声开口:“不若属下想个法子,您再稍等片刻如何?”
裴闻铮又原地站了会儿,见道路尽头并未有人前来,这才拎着官袍的衣摆缓步走下台阶:“传令下去,启程。”
谢珩见状欲言又止,只得照做。
裴闻铮拂开车帘,矮身在马车中坐稳,马车未动之际,他伸出一只手指挑开车帘。
前路静静,未见人烟。
他眼中落了抹笑,还未待人瞧清其中深意,指尖垂落,便什么都瞧不见了。
那老人的脊背之上,一条明显的鞭痕横贯了整个背部,虽谈不上血肉模糊,但也十分狰狞。
驾车的男子面上神情早已不耐烦,他紧握着长鞭,嫌恶地看着地上尚在挣扎的老人家。
人群中百姓瑟缩着,鸦雀无声。众人碍于男子手中如同长了眼一般的鞭子,一时无人敢上前搀扶。
许鸣玉身旁的壮汉见她乖觉,便也不再时刻盯着她。
马儿焦躁地打着响鼻。
老人躺在泥水中,粗重地喘着气,冷汗淋漓,汗渍浸过鞭痕,便是一阵扎心的疼。
许鸣玉并未瞧见外头的景象,但方才那阵动静,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。
驾车的男子见那老人半天未曾爬起身来,耐心已然告罄,他又欲扬鞭,许鸣玉冷声道:“倘若你将人打死了,那今日咱们谁都走不了。”
长鞭已高高扬起,执鞭的男子闻言,动作一顿。
许鸣玉靠在马车壁上,缓缓睁开眼,视线扫向一旁的壮汉,骂道:“你当真是个蠢的,不知道下去将人拉开吗?”
那壮汉闻言,眼神骤然凌厉。
许鸣玉丝毫不惧:“怎么,难道还要我请你下去不成?届时误了差事,看你二人如何向刘重谦交代!”
“还是说你忌惮于我?”许鸣玉直直地瞧着那人,随即扬了扬被捆缚的双手,讽刺道:“我都被捆成这样了,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?”
驾车的男子闻言,咂摸一番,随即偏过头扬声道:“还不快下去,将人给我拖走?”
许鸣玉身旁那名壮汉十分恼怒,他狠狠瞪了许鸣玉一眼,随即大力拂开车帘,纵身跃下了马车。
许鸣玉眯着眼,于车帘拂起的瞬间,瞧清了驾车之人所在。
“还不快给我滚开!”车厢外,壮汉厉声呵斥,驾车之人手中长鞭一下下磕着辕座。
车厢中,许鸣玉听着外头的动静,强打起精神,缓缓站起身卯足劲,下一刻整个人奋力扑出车外,捆扎着的双手成圈,一把套上驾车之人的脖颈,收紧!
许鸣玉的右膝抵住那人的肩背,手臂如同铁链一般紧紧箍住他道喉咙,她紧咬着牙关,不顾背后鞭痕裂开,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还有求生欲来。
一旁百姓见状,皆惊叫着向后退去。
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吓着了马儿,它突然发了狂,嘶鸣一声后前蹄高高跃起,随即扬蹄朝前奔去。
许鸣玉脚下顿时不稳,但她未曾松手。
下车的壮汉正将老人赶到道旁,闻得动静转身瞧来之时,已是目瞪口呆。
驾车之人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,他松了缰绳,面色涨红,口中艰难喘息,他竭力去掰许鸣玉的手臂。
但许鸣玉怎可能让他得逞?
她稳住身形,仿佛不知痛一般,将力气用到极致。
眼见那人力弱,不多时已翻起了白眼,许鸣玉也几要力竭。
马儿横冲直撞,她飞快松开手,顺势将人推下了车去。
那人在泥水中滚了几滚,正要撑起身子,马车车轮骤然碾过那人的双腿,他厉声惨叫。
许鸣玉此刻尚有些手抖,眼见马儿奔向城门方向,她忙矮身捡起缰绳,微微扯动以示安抚。
大约因着百姓的惊叫声渐不可闻,片刻后,马儿倒真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。
许鸣玉再不犹豫,趁着身后的混乱阻拦了追兵的脚步,她调转马头,朝着官驿的方向奔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