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重谦不知许鸣玉便站在屋外听着,先是一惊,随即慌忙否认:“大人误会了,下官并未对她严刑拷打,只是小惩大戒。”
他沉沉叹了口气,颇为语重心长道:“她到底是位女子,下官以为若无人唆使,绝不会做出刺杀这样骇人听闻之事。下官为了让她改好,日后莫要与那些人为伍,这才吩咐丁海动了手。”
丁海到底也不是个蠢的,闻言忙不迭点头:“确实如此,大人明鉴!”
裴闻铮的视线落在手中那枚白子上,神情极淡,似在认真倾听,又似在走神。
这样的态度倒是令刘重谦捉摸不透。
他心下思忖一番,又趁热打铁道:“二位大人,下官还有一事要禀。”
“何事?”手中白子转了个圈,裴闻铮随手将它扔到装有黑子的棋篓中。
满匣的黑子似要将那枚孤零零的白子全然吞没一般。
刘重谦上前一步:“前几日天降暴雨,一具男尸被大水冲上堤坝,兰县中人皆以为此人便是许怀山许县令,凭的便是死者身上发现的金银丝结条茶笼子。”
“何处不妥?”裴闻铮抬起眼,看向堂中人:“本官可曾听说,那枚茶笼子乃是刘主簿亲手所制。莫非,尸首上发现的,并非是你手制的那一枚?”
“非也,”刘重谦低下头,面上神情无比惋惜:“茶笼子确实是下官赠予许大人的那一枚,但它本该在许大人留下的物件中,不该出现在尸骨上啊。”
褚济源闻言,只觉得眼前突然又有了希望,他神情激动道:“此言当真?”
“自然,许大人留下的物件是下官亲手整理,绝不会记错。”刘重谦言之凿凿:“原本装有那些物件的箱子一直妥帖收在架阁库中,但前日本官去求证,却发现箱子早已被人拿走了!”
“如此说来,倒是存在有人将茶笼子拿走,伪造尸骨身份之嫌!”褚济源拍案而起:“许大人只是失踪,但他或许还活着,此人这样做,当真是用心险恶!”
褚济源说完,又看向刘重谦:“你可知此人是谁?”
刘重谦重重闭了闭眼,神情沉痛不已,半晌才轻声道:“应当是鸣玉。”
褚济源心中震惊:“什么?这……她这么做,岂非不孝?今日还在裴大人车驾前陈冤,又将你陷入不义之境地,许大人光风霁月,许鸣玉小小年纪,怎就生了副蛇蝎心肠?”
“蛇蝎心肠?”这几个字在裴闻铮舌尖滚了滚,他突然就有些想笑。
幸而许鸣玉还生了这样一副心肠,否则怕是早就死在兰县这烂透了的世道里了。
许鸣玉在这八月天里,硬生生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冷意。
她不愿再听这些冠冕堂皇之言,刘重谦那样伪善的嘴脸,她只想亲手撕烂!
房中,褚济源尚在继续,却不料屋外突然传出一声冷笑。
他不悦地住了嘴,朝着门口瞧去。
许鸣玉扶着门框,缓步迈进书房,她径直看向刘重谦:“倘若家父听闻你方才那一番颠倒黑白之言,他决计会以曾引你为挚友为耻!”
刘重谦闻言,神情很是受伤,他言辞恳切:“鸣玉,我自问待你不薄,此前伤你也实是情非得已,你为何要恨我至此?拦裴大人车驾在先,以不实之言污我官声在后,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,你为何要如此待我?”
“你竟还有脸面,来问我为何恨你?”许鸣玉眼中满是嫌恶:“家父待你亦兄亦友,你为一己私利杀之,将其尸首藏于堤坝数月,不见天日!你也配称之为人?畜生!”
被这一番痛骂,刘重谦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。
裴闻铮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许鸣玉,她身上脏污洗净后,更显苍白羸弱。
他招来谢珩,低语了一句,谢珩得令后便从旁搬来一张圈椅,摆在书案旁。
裴闻铮又看向剑拔弩张的二人,随口道:“过来。”
房中人闻言一怔,包括许鸣玉在内,皆莫名其妙地看向他。
裴闻铮执着衣袖,将自己身前那盏放温了的茶盏推过去一些,又端来一盘糕点,这才看向许鸣玉,理所当然道:“先吃些东西垫垫,厨房灶上正熬着米粥,想来还要些时候。”
他语气中的熟稔,立时便叫刘重谦心中“咯噔”一声,宛如有颗石子投入湖心,原本细小的动静很快便荡漾成波澜来。
褚济源也有些怔愣。
许鸣玉腹中饥饿,自是不会拒绝,她在裴闻铮身旁不远处落座,拈起一块糕点放入了口中。
刘重谦拧紧眉,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。
半晌后褚济源斟酌着开口:“裴大人与许小娘子早便相识了?”
裴闻铮不屑与之纠缠这个问题,他看向许鸣玉:“许小娘子,你拦车驾之时所言,可有凭据?”
许鸣玉咽下口中的糕点:“有。”
刘重谦拂袖:“那具尸首的身份尚有待商榷,你寻父心切,我能理解,但如何能将一名早已面目全非之人,认作自己的父亲?”
“裴大人,那具尸首确实并非家父。”
褚济源闻言,精神一振:“大人您听听,这不是将大齐律法视作儿戏吗?您本该应召回京,如今竟还因一个谎言生生耽搁几日,若是因此惹得官家不满,该如何是好?”
他趁势继续煽风点火道:“许小娘子,你也曾饱读诗书,怎么能撒下如此弥天大谎?”
刘重谦也扬声附和:“是啊,你此举当真是太过分了!”
“我话还未曾说完,二位急什么?”许鸣玉瞧见二人姿态,只觉丑陋不堪,她看向裴闻铮:“裴大人,这具尸骨虽不是家父,但我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。”
刘重谦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缓缓捏紧。
“在何处?”裴闻铮回视许鸣玉,神情肃然。
“在堤坝。”
刘重谦心中一紧。
谢珩皱眉:“兰县境内,那堤坝少说也有数百尺长,许小娘子,你这一句的难度,无异于叫人大海捞针。”
褚济源看着众人,诧异道:“许大人当真死了?”
无人理睬他。
许鸣玉放下手中的糕点,看着裴闻铮:“大人,我知道他在哪里。但在此之前,劳烦你先替我寻个人来。”
“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