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麻沸散?”谢珩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,他看着那只红泥药炉:“许鸣玉究竟要做什么?”
“她要与刘重谦,同归于尽。”一阵风吹来,裴闻铮手中残烛湮灭。
二人眼前一片黑暗。
谢珩早已心惊肉跳,他怔愣在原地,一时间无言以对。
裴闻铮抬起眼,转身快步往外走去:“走,去刘府!”
谢珩见他走远,忙大步跟上,高高束起的发在夜色中张扬,他快步绕去裴闻铮身前,展臂挡住他的去路:“大人,许鸣玉要杀刘重谦,那是她的仇冤,可您为何要大费周章,甚至罔顾圣旨,折返兰县来救她?”
“您将自身安危置于何地?”
裴闻铮顿住脚步,眉心似有些自厌的神色,少顷他抬起手,从袖中取出那纸被揉皱了的信,递过去:“谢珩,倘若我不来,便也成了许鸣玉口中的,无能之辈。”
谢珩垂眼看了那纸信笺片刻,这才伸手接下。
裴闻铮绕过他,径直走向大门。那驿官尚不知他为何折返,此刻正战战兢兢地候立在门外,见他出来,忙上前行礼。
裴闻铮本不欲与他多言,但想起什么,不由停住脚步:“那位许小娘子是何时离开的?”
“下官若未曾记错的话,您下令启程之后不久,许小娘子便离开了官驿。”
“知道了,多谢。”裴闻铮略一颔首,随即快步走下台阶,催着良驹朝着刘府疾驰而去。
谢珩站在原地,不知为何,他指尖有些僵硬,好半晌才将信纸翻开。
夜间烛火昏暗,他竭力辨别,但看得仍是极为吃力。
抬眼见回廊下灯火通明,他快步走过去。
头顶灯笼微微晃动,谢珩将信纸凑近烛火,才看清了一句,心中已是震动非常。
“世道污浊,百姓秉烛夜行,余烬将熄。
官场凉薄,无能之辈当道,遮云蔽日。
夜雨隐月,乾坤尽是疮痍,忧虞何时毕?
此身微茫,盼以我蜉蝣之身,以殉世道。
明月高悬,笔刃或能载我名姓,千秋不朽。
倘若不能,那便不必提起。
我鳞不盈寸,我羽不盈尺,唯一腔孤勇堪用。
春樱,倘若等不到我来,你便回家去,不必舍命救我。”
耳边嗡嗡作响,裴闻铮自厌的神色在眼前挥之不去,谢珩狠狠闭了闭眼,将信纸妥善放好,他绕过回廊,快步向外奔去。
……
私窑内,许鸣玉换了身艳丽的衣裳,又重新挽了发、上了妆,铜镜中瞧着显然似换了个人一般,原先的书卷气早已不剩分毫。
大片脊背拢在纱衣中,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。
纤细的腰肢上,坠着一只银铃,走动间铃声清脆,更显风情。
可倒是如此,她仍是担心刘重谦认出自己来,见梳妆台上样式繁复的面纱,她果断选了块朱红色的,将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蒙住。
做完这一切,她对着铜镜挽起个笑,将眼中恨意尽数掩藏后,才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红娘子斜倚着门,百无聊赖地端详着新染的蔻丹,口中自言自语:“这颜色淡了些,下回可得多捣些凤仙花汁。”
视线不经意一抬,瞧清许鸣玉的瞬间,红娘子的眼神中霎时便多了些惊艳之色,她不由站直了身子。
夜风也很给许鸣玉面子,行走间纱裙扬起,衬得她如同乘风而来一般。
许鸣玉袅袅婷婷地走近,行礼:“红娘子。”
红娘子这才如梦初醒,上下打量她一番,称赞道:“倒真是好模样。”
许鸣玉神情不变,只柔声道:“多谢娘子夸赞。”
“只是这面纱,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。”红娘子伸手欲摘。
许鸣玉后退一步躲过:“娘子倘若想将我卖个好价钱,那便不能摘下这面纱。”
“为何?”
“越是得不到,便越会心痒难耐。”
红娘子眼前一亮,她赞赏地看了许鸣玉一眼,语气颇有些迫不及待:“我这便引你去见一见贵人。”
也不等许鸣玉应下,红娘子拉过她的手,讨好道:“倘若叫贵人看中,日后飞黄腾达,可莫要忘了我啊!”
“定不会忘记娘子的恩情。”
“便说你是个懂事儿的。”
红娘子娇笑着领着许鸣玉往前走,欣喜之下并未在意她神情渐冷。
一路走到院落深处,此处已难见小厮,许鸣玉心下稍安。
跟着红娘子来到一间房门外,她在外头便听见房中传出的调笑声,心中不由泛起数分厌恶。
红娘子松开许鸣玉的手,在门扉上轻敲了几下,随即娇声道:“褚大人,刘大人,奴家进来了。”
房中调笑声顿时一止,良久后,褚济源才开口:“进来吧。”
红娘子得了准信,这才伸手推开门。
许鸣玉趁机向房中看去。
烛火昏暗,褚济源与刘重谦二人端坐在桌案旁,几名面庞青涩的小娘子在席间伺候。
红娘子领着许鸣玉入内,殷勤道:“二位大人是奴家这儿的稀客,这不,奴家新得了貌美的小娘子,便先想着送来伺候您二位。”
说完,她往一旁让了让,许鸣玉低着头缓步上前行礼,她刻意压低了声音:“奴家见过二位大人。”
褚济源瞧见许鸣玉这身弱柳扶风的装扮,不由来了些兴致:“这位小娘子,为何戴着面纱?”
“回大人的话,”许鸣玉语气中带着些娇羞:“奴家虽操持这营生,但摘下面纱的权利,奴家想留下,赠予奴家的第一位入幕之宾。”
红娘子素来在男人堆中讨生活,如何会不清楚他的想法,见状不由弯起眼睫,神色狡黠。
褚济源闻言,果然更好奇她面纱下的容颜。
而一旁的刘重谦却并未抬头,便是小娘子端至唇边的酒,也不曾喝一口。
红娘子见褚济源的眼神似乎粘在了许鸣玉的身上一般,忙知趣道:“你便留在这儿,为二位大人斟酒吧。”
“是。”许鸣玉温声应下,她莲步轻移,自案上取下酒壶,替褚济源斟满酒。
酒香扑面而来,许鸣玉眉心隐隐一皱。
怎不是罗浮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