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个身份?
何为换个身份?
堂下几人皆疑惑地看向他。
裴闻铮执起身前玉佩,在指尖摩挲片刻:“这块玉佩,乃是我亲手所刻,如今本该在吾妹裴云枝手中。但她六岁时被奶娘抱走,家中派人寻了多年,至今不知所踪。”
“玉佩出现在兰县,是否表明令妹也在这兰县城中?”许鸣玉看着那枚玉佩,想起那日的情形,突然心头一跳:“我捡到玉佩的那一日,确实遇见了一位老妪,且她口中唤着的名字,倘若我未曾听错,是‘云枝娘子’无疑!”
谢珩精神一振,他跪下行礼,恳请道:“大人,属下愿领着人在兰县多留些时日,仔细寻找小娘子的行踪。”
“那老妪似乎是得了癔症,”许鸣玉补充道:“还有,我是在刘府别院附近遇见的她,想来她应当住在不远处。”
“我记下了。”谢珩朝着许鸣玉扬唇一笑:“多谢许小娘子相告。”
裴闻铮看向谢珩:“便如你所请。如若寻得她的踪迹,切莫声张,先将人秘密带回京城。”
“为何?”谢珩神情不解。
裴闻铮看着那块玉佩良久,随即起身递给许鸣玉:“这些时日,你先冒用云枝的身份。如此,你我二人便是时常见面,也无损你声名。”
宋含章站在不远处,视线落在裴闻铮手中的玉佩上,面上落着几分笑意,不知想到什么,他暗自摇了摇头。
见许鸣玉并不伸手来接,裴闻铮又道:“此举不过权宜之计,待赈灾粮案大白于天下,你便可以恢复身份。自此天高海阔,再无人能阻你。”
沉思半晌,许鸣玉才接下那枚玉佩,坦荡道:“多谢裴大人,无论日后律法治我何种罪责,生也好,死也罢,我皆不会怨怪于你。”
官驿门外,依旧吵吵嚷嚷,不得消停。
裴闻铮看向谢珩,吩咐道:“起来,着人去将刘重谦的遗孀好生劝回去。便推说官家来了两道圣旨,我不得不奉召回京。还有,将我在兰县寻得了亲妹妹的消息,传扬出去。”
“是。”谢珩领命而去。
裴闻铮正要转身,许鸣玉抬手便攥住他的衣袖:“大人,我还有一事要请您援手。”
“何事?”裴闻铮隐约察觉袖口被她牵住,他并未转身,只微微侧过面庞。
“家父的尸骨,”许鸣玉急急道:“我何时能将家父的尸骨送回淮县安葬?”
“午后,我便让人去县衙走一趟,将许大人尸骨运出来,为他置办一副薄棺,送他回淮县。”裴闻铮这才转身看向许鸣玉:“但如今你要冒用旁人身份随我去京城,那么从今往后,你不能以许鸣玉的身份行走于世间。”
许鸣玉闻言,松开手绕去他身前:“大人言下之意,是我不能送家父尸骨还乡?”
“一切我皆会着人替你打点好。”裴闻铮眼中稍有些不忍,他不敢看许鸣玉的眼睛,只撇过视线:“待你保全性命之后,自然可以再回淮县,去他坟前祭奠。”
许鸣玉见他神情严肃,丝毫不似作伪。少顷,她垂落了手,什么都没说,转身便向外走去。
宋含章看着她的背影,轻叹了口气:“大人,您待许小娘子为何如此严苛?她既要全孝心,那咱们多派些人手护送她与尸骨还乡,只要这一路多加防范,也并非不可。”
“朝中上下,盯着我想要抓我错处之人不知凡几,”裴闻铮看向许鸣玉离去的方向:“他们寻不到我的错处,自然会从我身边之人身上入手。因此,许鸣玉冒用裴云枝的身份绝不能被发现,否则他们为除去我,定会对她下手。”
宋含章闻言,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,最终只低着头上前几步:“大人,属下去收拾东西,午后便随您启程回京。还有许小娘子的随从及婢女,此刻也在城郊小院,午后会与咱们一道出发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裴闻铮颔首应下。
裴闻铮说话算话,午后,一辆马车载着一口棺木,自县衙后门驶出。
马车一路驶过巷道、驶入长街,连着几日的好天气,便是清晨仍是艳阳高照,此刻竟突然下起雨来。
裴闻铮并未瞒着许鸣玉,已遣人将此事相告。
她穿着一身素服,只身站在廊庑下,看着檐下雨水淅沥而下。
算算脚程,父亲已快到城门口了吧?
袖中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,父亲赴任之时,便是只身前来,如今为人所害,尸骨也只能伶仃还乡。
她不愿!
正当她脚尖一动,想要奔下台阶之时,裴闻铮撑着一把油纸伞出现在视线中。
他穿着一身青色锦袍快步而来,左肩上已然被雨水淋湿了些。
许鸣玉心下怒极,待人走近,她冷声道:“裴大人日理万机,竟还有空来此拦我?”
裴闻铮心知她会错了意,也不辩解,只从袖中取出一块面纱递给她:“许大人的尸骨现下已至兰县长街,我陪你去送他一程。”
许鸣玉满腔怒气倏尔散去了些,她接过裴闻铮手中面纱,仔细戴好,随即便与他一道走出了门。
谢珩已驾着马车在门外等候,见二人来忙跃下辕座。
许鸣玉快步登上马车坐定,待裴闻铮在她身侧坐稳后,马车缓缓前行。
她时不时拂起锦帘朝外张望,裴闻铮见状,也不出言阻止。
谢珩扯着缰绳,马儿脚步一转,马车转了个弯,长街就在眼前。
霎时,鼎沸的人声几要穿透几人的耳膜!
谢珩心下震惊,他驭停了马,稍稍让开些身子,让车中坐着的裴闻铮与许鸣玉二人可以看清眼前的景象。
只见,那口黑色的棺木好端端地停在马车上,道旁尽是自发来此送行的兰县百姓。
驾车之人大约是怕马儿受惊,伤着百姓,索性下车来,在前面牵着马缓慢前行。
须发皆白的老者蹒跚的跟在人群之后,哀声道:“许大人,许大人!小人来此送您一程!”
妇孺相互搀扶着在棺木后追赶:“许大人,您一路好走啊!”
有稚嫩的童声混在其中:“许大人,日后我也要好好读书,成为您这样的好官!”
......
他们衣衫褴褛,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大雨打湿,但此刻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后,争相相送。
许鸣玉见状,眼中的泪如注跌出。
百姓们手无余财,唯有将兰县不知名的野花置于马车上,盼以这花香送许怀山最后一程。
有读书人扬声高呼:“许大人,勿遗归路,勿忘亲容。岩溪鸟静,云高风清,湖水不息,长途千里,思无尽兮——”
“小人叩别许大人!”
“小人叩别许大人!”
......
百姓纷纷在道旁跪下,口中哀呼不止。
裴闻铮眼中亦有敬重。
许鸣玉心下酸涩,她起身走下马车。
谢珩欲拦下她,被裴闻铮阻止:“随她去吧。”
许鸣玉往前走了数步,膝盖一弯便跪在道中,朝着那口棺木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。
混在众人的哭声中,她看着渐渐远去的棺木,轻声道:“父亲,女儿不孝,不能送您尸骨还乡。待真相大白的那一日,女儿定回淮县来,去您坟前......请罪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