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得晚膳时分,裴府各处都掌了灯,膳厅里头,伺候的仆从恭敬地候在一旁。
桌案上,数道菜肴正微微冒着热气。
柳氏携许鸣玉与裴云霄在席间落座,又等候了许久,却仍未等到裴献回府。
眼见桌案上的菜肴都有些凉了,柳氏才拧紧眉看向夏月:“老爷还不曾回府?”
“是,夫人。”夏月神情恭敬:“奴婢方才遣人去府门候着了,只要老爷回府,便请他来禀报,但至今还不曾有信儿来。”
“父亲从前若是晚归,定会遣人回府同母亲说一声,今日不曾有人来报么?”
“不曾。”夏月摇摇头。
“那便不等他了,”柳氏眉间情绪寥寥,她缓缓执起木箸,开口:“云霄,云枝,你们都饿坏了吧?快用膳吧。”
许鸣玉看了眼空着的主位,佯装好奇:“母亲,父亲这是去何处了?”
“去铺子里查账去了。”柳氏夹起一筷肉菜放入许鸣玉碗中:“大约是因事耽搁了,咱们先吃饭。”
许鸣玉闻言,与裴云霄对视一眼,随即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用饭。
三人才用了会儿饭,有小厮匆忙走进来,躬身禀报:“夫人,老爷回府了。”
柳氏咽下口中饭菜,这才回身吩咐夏月:“再取一副碗筷来。”
“是。”夏月将一旁备着的干净碗筷妥善放在桌案上。
许鸣玉将木箸放下,见裴献走进膳厅,便随着裴云霄一道开口:“父亲。”
可裴献今日却不知怎么了,看都不曾看她,径直走向了主位坐下,神情淡淡:“都坐下吧。”
柳婉容站起身,为他舀了碗汤:“老爷,您先喝口汤。”
裴献不动声色地看着身前的碗,执起瓷勺又放下,右手按在腿上,这才看向许鸣玉:“云枝这几日在府中,可还习惯?”
他语气称得上慈爱,但眼中神情却不尽然。
许鸣玉猜想他定然是知道了什么,也不惊惧,只起身笑着回答:“女儿有幸能与双亲重逢,如今在自己家,自然是习惯的。”
柳婉容闻言,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,慈爱道:“在自己家中,这么拘束作甚,快坐下。”
许鸣玉冲她一笑,正要矮身落座,却突然听得裴献不高不低的一声:“且先站着。”
“老爷,”柳婉容不知发生了何事,柔声劝道:“云枝才回府不久,你做什么这样严肃?”
“做什么?”裴献险些压不住自己语气中的怒气,他看向许鸣玉:“你自己问问她做了些什么!”
柳婉容一听,忙松开扯着裴献衣袖的手,回身看向许鸣玉:“云枝,你做什么了?”
“女儿什么都没做。”许鸣玉笔直地站着,到得此刻,她已确定裴献定是知晓了昨日布庄中发生的事。
竟这般不巧。
“巧言令色!”裴献大掌重重拍在案上,厉声斥责:“你当真以为,为父是个耳聋眼瞎的,任由其扯谎欺骗?”
柳婉容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,许鸣玉见状,忙伸手搀住她。
裴献瞧见,只看了一眼,又撇开眼去。
待心绪平复,柳婉容才开口:“老爷,究竟发生了何事,竟值得您发这样大的脾气?”
“婉容,你不必替她求情!”
裴云霄见状,忙在一旁低声劝说:“父亲,姐姐是内宅小娘子,平时又守礼得很,您可是误会她了?”
“误会?”裴献端起盛着汤的碗,大力掷在许鸣玉身旁地上:“旁人言之凿凿与我说的,我这张脸都被她丢尽了!”
一瞬间,上好的瓷顿时四分五裂。
汤汁飞溅开来,吓得一旁伺候的仆从皆快步往后退了几步,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。
春樱在一旁紧抿着唇,心下直跳,但下一刻瞧见许鸣玉眼中并无丝毫畏惧,又渐渐放下心来。
许鸣玉看着裴献,又重复了一句:“父亲,女儿当真什么都没做。”
“还要狡辩?”裴献愤而起身:“昨日在彩凤布庄究竟发生了何事,你与为父、与你母亲与阿弟一五一十,尽数道来,不得隐瞒!”
“彩凤布庄?”柳婉容攥着帕子的手尚且置于胸口,惊魂甫定般:“云枝,你昨日不是去那儿买了块料子?”
“是,母亲。”许鸣玉看向裴献,惊惶不安道:“父亲,您可是怪女儿花了府中的银子?”
裴献见她还不说实话,面上愤怒已难掩藏,他恨声道:“你去祠堂跪着,何时肯说实话了,何时来见为父!”
“老爷,你做什么?”柳婉容扯住裴献,柔声道:“云枝身子弱,如今晚上又凉,她要是在祠堂跪着,受了寒可如何是好?”
裴云霄也有些讶异,裴献平日里最是好说话,昨日究竟是发生何事了,竟惹得他下令,罚被寻回不久的姐姐去跪祠堂?
“父亲,母亲说的是。姐姐这些年流落在外,受了许多苦,旁人不知,您还不知吗?此次您莫要罚她了吧。”裴云霄向许鸣玉使眼色,想要让她服个软。
裴献闻言,心下也有些不忍,他刚想顺杆儿往下爬,便见许鸣玉开了口:“父亲之命,莫敢不从,女儿领罚。”
说着,她便转过身走出门去,春樱见状慌忙跟上。
裴献眼瞧着她一丁点儿认错的姿态都没有,心下那点儿不忍瞬间灰飞烟灭,他怒道:“你们娘儿俩莫要再劝我,这孽女要跪,便让她跪着去!”
柳婉容闻言,也不劝了,她在一旁圈椅中落座,语气中尽是失望:“老爷要罚便罚吧,总归也不是妾身一人的孩子。您若是不心疼,妾身也学着不心疼便是!”
“婉容,惯子如杀子,你是不知道她胆子究竟有多大?”裴献恨恨指着门外许鸣玉远去的身影:“她一介小娘子,丝毫不注意自己的举止,你道坊间为何传她粗鄙不堪?”
柳婉容心下一凛,这才仰首看向裴献:“为何?”
“她昨日去布庄,佯装粗鄙,闹了大笑话!”裴献比划着,一时想不起合适的词来表述,片刻后才继续道:“她可是买了匹暗红色绣金纹的料子?”
柳婉容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身后的夏月思索片刻,上前一步,语气笃定:“老爷,夫人,奴婢斗胆直言,小娘子买的料子,并非是老爷形容得那般模样,其中可是有误会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