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约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何会闪过这一念头,裴闻铮俯着身子暗暗摇了摇头,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见官家不叫起,李染看了眼殿中众人,缓步行至赵泽身侧,恭敬道:“官家,裴大人到了。”
赵泽放下手,拧眉看向堂中跪着的裴闻铮,冷声道:“且先跪着吧。”
“微臣领旨。”裴闻铮谢恩后跪直了身子,见赵泽不悦地盯着自己,他面上神情平静,叫人瞧不出一丝情绪。
赵泽见状,眉心拧得更紧,他从旁扯过一串佛珠挂在虎口:“裴卿可知,朕为何宣你前来问话?”
周湛回过身,冷眼看着裴闻铮,眼中平静无波,宛如看着一位素不相识之人一般。
曾山敬只袖手站着,面上不显山不露水。
片刻后,裴闻铮沉声答道:“微臣知晓,方才尹内侍来大理寺传旨之时,已据实相告。”
不远处,尹松倏尔抬起眼,见赵泽似乎瞥了自己一眼,顿时汗流浃背地低下头去。
御史中丞秦有为转过身,微抬了下巴:“裴大人,敢问你可曾为令弟裴云霄,誊写过策论?”
“写过。”裴闻铮回视:“秦大人,我为人兄长,在策论上为舍弟指点一二,有何不可?”
赵泽靠坐在龙椅上,指尖缓缓捻着佛珠,视线松松落在裴闻铮面上,似要从他面上瞧出些什么来。
但他瞧了许久,裴闻铮仍是一派风轻云淡,无心虚,更无瑟缩。
秦有为视线锐利,他上前一步:“那裴大人可知,你写的这篇策论与今日乡试的试题,竟一模一样?”
“此事,我也是方才知晓。”裴闻铮虽然跪着,但气势却并不矮他一头。
“竟有这么巧的事?”秦有为显然不信,他嗤笑一声:“裴大人莫不是在狡辩吧?”
裴闻铮抬起双臂,朝着赵泽躬身一礼:“官家明鉴,这篇策论虽是出自微臣之手,但这题却并非微臣所出。”
“自然,裴大人并非此次乡试的主考官,这题自然不是出自您之手。”秦有为扬了扬手中的策论:“但您能在乡试前几日,为令弟写了篇试题与乡试一模一样的策论,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巧合?”
裴闻铮一时无言,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。
周湛看了他一眼,官袍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紧。
就在众人以为裴闻铮哑口无言之时,却听他温声开口:“那么敢问秦大人,您以为这篇策论写得如何?”
秦有为眉心一拧:“这与你是否泄题有何干系?”
裴闻铮径直看着秦有为:“秦大人,倘若我当真泄题,旨在帮舍弟考取功名,那我自然会写一份文采斐然的策论,好让他顺利中举。故而还请秦大人仔细瞧瞧,您手中这篇策论写得如何?”
秦有为此前并未看过这篇策论,闻言他狐疑地看了裴闻铮一眼,这才低下头,迎着日光仔细读了一遍。
周湛见秦有为眉心越拧越紧,忙快步上前,从他手中接过策论,一行行扫视下来,眉心缓缓皱紧。
见二人神情如此,赵泽倒是来了些兴致:“两位爱卿,这策论究竟有何异常之处?”
周湛自笔墨上抬眼,眼中神色稍显复杂,他手捧着文稿上前:“官家,微臣斗胆。这策论虽是裴大人的笔迹,但以他的才学,笔墨应当不至于如此浅显。”
赵泽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曾山敬:“曾相公作何看法?”
曾山敬闻言,这才不紧不慢地上前,自周湛手中接过文稿,粗看了几眼,随即一讪:“官家,若微臣未曾记错,裴大人应当是永历七年的探花郎。微臣以为,他笔下文章若是这等水平,倒是辱没了探花郎的头衔。”
赵泽缓缓坐直身子,随手将佛珠丢在御案上:“拿来予朕一观。”
“是。”李染快步走下台阶,自曾山敬手中接过文稿,呈于御前。
赵泽随意翻看了几眼,眉眼渐松,他轻笑一声:“倒确实不似出自虚怀之手。”
裴闻铮闻言,这才俯身拜倒,陈情道:“官家明鉴。这篇策论本是由舍弟写成后请微臣指点,微臣见他的文章筋骨松散,便提笔修改了一番,大意用词均未有变。但微臣也不知为何会与此次乡试的试题相同。”
秦有为仍然不信:“或是裴大人知晓令弟才学平庸,不愿让他太过冒尖引人注目,也未可知啊。”
“秦大人此言,我倒是无可辩驳。”裴闻铮无奈,只坦然一笑:“如今舍弟已被缉拿,还请官家下旨彻查,而微臣为避嫌,自不会过问此案。”
“你贵为大理寺卿,整个大理寺唯你马首是瞻。”秦有为显然不赞同,他拂袖转身:“便是你明面上不参与审案,暗地里也未必不能动些手脚。此案若是交由大理寺,裴大人若想全身而退,岂非轻而易举?”
“此事好办。”裴闻铮面上泛起些笑意,他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周湛。
周湛触及他的视线,神情一紧,下一刻便听裴闻铮开口道:“朝堂之上,谁人不知周大人与微臣交恶?官家与众位臣工若是信不过微臣,不妨将此案交由周大人,他定会秉公办理,绝不徇私!”
周湛探究地看了他一眼,须臾又移开,眉眼中夹杂着的厌恶毫不遮掩。
仿佛只要自己的名字与裴闻铮牵连在一起,也是一件难以忍受之事。
赵泽的视线逡巡过二人,半晌后他一改此前不耐烦的神色,将佛珠拣起又挂在掌心:“也好,此案便交由刑部审理,曾相公意下如何?”
曾山敬略一挑眉,他已至知天命之年,但瞧着不过四十余岁,一把美髯打理得极好。
他回身看了仍跪在堂中的裴闻铮一眼,沉吟一瞬开口道:“微臣以为裴大人这一提议,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,如此御史台众臣工也能安心些。”
曾山敬神情认真,但语气中似乎又有打趣揶揄之意,惹得秦有为不解地朝他望了一眼。
周湛见状无法,只得躬身应下:“微臣领旨。”
秦有为总觉得有些不妥,他上前一步,顶着赵泽的目光,又道:“敢问官家,如今裴大人嫌疑尚未洗清,该如何处置为好?”
曾山敬垂落了手,见赵泽朝自己看来,他朝向秦有为:“秦大人思虑周全,不知你有何高见?”
这便是又将难题踢了回来?
曾山敬当真是只老狐狸!秦有为腹诽。
沉吟片刻,秦有为开口:“如今案犯关押在刑部狱,裴大人为避嫌,自是不能与之关押在一处。依微臣之见,不若先没入我御史台狱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