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这语气,裴闻铮显然是随口一问,但反观他的神情,却显得很是认真。
许鸣玉有些疑惑,不知话题怎么就绕到那儿去了。
沉吟片刻,许鸣玉摇了摇头:“彼时我膝盖下垫了蒲团,不曾伤着腿脚。”
“嗯。”裴闻铮垂落视线,这才接着道:“李广誉出身寒门,若我未曾记错,当是永历九年的进士,才学自然是有的。但之所以能年纪轻轻便入翰林,应当还是沾了他妻子的光。”
“不知他的妻子,是哪家的千金?”
不知想到了什么,许鸣玉只瞧见他唇边泛起些笑意。
她追问:“你笑什么?”
马车在暮色下疾驰,长街上行人不多,道旁的铺子也陆续掩上了大门。
天色渐渐暗下来。
方才走得急,马车上的风灯未来得及点燃,宋含章只能紧握缰绳,目光紧紧凝着前方,一刻不敢疏忽。
锦帘被风拂起,道旁铺子檐下燃着的灯笼,似有还无地透进微光,落在许鸣玉的眉眼上。
她今日难得簪了支步摇,上好的珍珠晃荡在颊边。
裴闻铮对上许鸣玉探究的眼神,正要开口,身下马车突然一震!
尚来不及反应,他下意识便展臂撑在车厢上,堪堪稳住了身形。
而许鸣玉本就微微前倾着身子,这一震,霎时便失了平衡,她整个人扑向车外!
眼中尚有些张皇失措,许鸣玉五指微张,企图抓住什么,供她站稳。
裴闻铮眼疾手快,抬手便攥住她的手腕,再一用力。
许鸣玉整个人旋身扑向他。
唯恐她撞上身后坚硬的车厢,裴闻铮略略俯身,攥着她手腕的手一松,转而紧紧揽住许鸣玉的腰,将她往怀里带。
许鸣玉手足无措之际,双手只来得及攀上他的肩膀,倒在他怀中时,额头重重砸在他下颚。
“嘶……”裴闻铮被迫仰起头颅,朱红交襟之上,喉结轻滚。
胸腹处,皆是来自于他的温热,许鸣玉僵着脖颈低下头,见自己此刻分明已坐在他的怀中,脸一下便红到脖子根。
挣开裴闻铮环在自己腰间的手,她起身挪到一旁。
裴闻铮低下头,修长的指骨轻轻揉着下颚,他好笑地瞧她一眼:“这么大的人了,怎么连马车都坐不稳?”
锦帘外,宋含章驭停了马车,他拂开锦帘,告罪:“大人,方才道上有块石头,属下未曾瞧见。您与小娘子可曾伤着何处?”
“无碍。”裴闻铮看他一眼,温声吩咐:“走吧。”
“是。”
马车继续向前行驶。
许鸣玉看着裴闻铮,眼神有些歉疚:“方才撞疼你了,抱歉。”
“无碍。”裴闻铮垂落了手,面上风轻云淡,见她额上一道红印清晰,他抬手一指:“疼吗?”
许鸣玉指尖一触,有些疼,她拧紧眉。
裴闻铮看着她皱紧的面庞:“回府后记得上些药。”
“嗯。”
视线往她发髻上一扫,只见那支精致的步摇下,珍珠已与她的长发缠在一处,他看了几眼。
手向前伸了寸许又收回,裴闻铮清了清嗓子:“方才说到哪儿了?”
“李广誉的妻子,”许鸣玉抬起眼:“是哪家的千金?”
“邢家。”
京中高门大户多如过江之鲫,许鸣玉一时倒是想不起这邢家出过什么人物。
裴闻铮似听到她的心声一般,他暗暗捻去指尖温热,开口道:“他的妻子,便是吏部尚书邢显德之女,名唤邢容。”
……
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,门房瞧见裴闻铮走身影,忙奔去内院通禀。
许鸣玉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府门。
“裴大人,父亲想来定然要留你叙话,我便不与你同去主院了。”许鸣玉走了几步,随即驻足。
裴闻铮回身看向她,见她额上那道红印似乎更深了些,不由出声提醒:“记得上药。”
“嗯,你也是。”
二人神情坦荡,跟在一边的宋含章倒是低头心虚地伸手摸了摸鼻子,面上歉疚之色明显。
见许鸣玉转身离去,裴闻铮抬起手,指尖正要触及下颚,盈了一袖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。
他眼中涌上些愕然,回忆许久,这才想起来,这味道似乎是许鸣玉今日用的熏香。
方才情急之下揽住她的腰,他的手上便不甚沾染了些。
微风拂开,鼻尖之上暗香缭绕。
有些……好闻。
见他不动,宋含章抬了抬眼,轻声道:“大人,怎么了?”
裴闻铮回神,他将手负在身后,提步朝里而去:“没什么。”
许鸣玉房中。
春樱用小木勺舀了些膏子,轻轻涂在许鸣玉的额上,不悦道:“宋含章驾车也不小心些。”
“不过是撞了下车厢,无碍。”额上传来一阵凉意,抵消痛意,许鸣玉见春樱上完药,拉过她的手:“好了,别皱眉了,容易变丑。”
春樱被她一逗,面上神情自然好看了些,她盖好瓷瓶:“裴大人平安回府,我这心总算放下了。”
“为时过早。”许鸣玉抿了抿唇,斟酌再三才开口:“他被官家暂罢了官职。”
“什么?”春樱惊呼:“如此说来,他也被裴云霄乡试舞弊一事牵连了?”
“树大招风,如今倒是不知是谁牵连了谁。”
春樱一时未曾反应过来。
许鸣玉见状,笑道:“且去休息吧,明日,随我出府去采买些东西。”
她看着春樱手中的瓷瓶,沉吟片刻:“寻个人,将这药给裴大人送去。”
春樱眨着大眼睛:“为何?”
许鸣玉素手执起身旁茶盏,低下头去轻抿了一口:“他也伤着了。”
第二日,日头不大好,平白为着深秋添了几分寂寥。
李府外的巷子中,许鸣玉端坐在马车中,额上的红印消下去了许多,此刻只剩下些许痕迹,不仔细瞧已是瞧不出来了。
少顷,吴谋站在马车旁,见四下无人,这才低声道:“小娘子,都打听清楚了。”
许鸣玉拂开锦帘,探出一双眼。
“李广誉今日已被刑部带去问话。”
“周湛动作当真是快,”许鸣玉称赞道:“难怪裴闻铮敢将案子交给他去查。”
想起什么,许鸣玉又道:“那邢容呢?”
“李光誉的娘不是个好相与的,今早刑部的人一走,她便打发邢容回娘家,求邢大人援手去了,至今未归。”
“听裴闻铮说,邢大人是个刚正不阿之人,怕是不会轻易介入其中。”许鸣玉眼中落着些思索之色,少顷她抬眼:“裴云霄身边那名书童,如今人在何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