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世子爷此言,倒叫下官不免有些想入非非。”裴闻铮也不看赵昀,朱红官袍迎着风,他大步朝东华门走,语气客气有加:“家中父母也为舍妹婚事忧心,可即便如此,襄王府门楣仍是太高,我裴府高攀不起。”
赵昀不赞同地“哎”了一声:“此言差矣,常言道男低娶,女高嫁,况且裴大人年轻有为,这门姻亲未必结不得!”
裴闻铮闻言,眸中情绪倏然敛去。
赵昀仍在滔滔不绝:“况且本世子也曾立下战功,模样不说貌比潘安,也算仪表堂堂。倘若令妹未曾婚许,裴大人不若也考虑考虑在下?”
说着,二人已并肩走出东华门。相比赵昀神采奕奕,裴闻铮面色要平和得多。
裴闻铮并不回答,只转过身,疏离道:“大理寺中还有事务未竟,下官告辞。”
也不待赵昀回礼,裴闻铮脚尖一转,已朝着自家车驾行去。
赵昀面上笑意盈盈。
薛鹏举迎上来,踮着脚将大氅披在他肩上,见他视线并未收回,疑惑道:“世子爷,您在看什么?”
“对手,”赵昀挑眉一笑:“抑或是——战友?”
薛鹏举没听懂,挠着头“啊?”了一声。
“啊什么啊?”赵昀瞥他一眼,随即提步向前走去:“让陈江将人撤回来,不必查了。”
“为何?”薛鹏举抬脚跟上。
“那日,裴闻铮身旁的女子是他的妹妹。”
薛鹏举恍然大悟:“您方才是在试探裴大人?”
说完,他又有些奇怪:“可她便是裴大人的妹妹又如何?您为何如此在意那女子的身份?”
赵昀翻身坐上马背,扯过缰绳,笑看了他一眼,似真还假道:“本世子为其容色所倾,欲聘她为妻!”
薛鹏举:“……啊?”
话题中心却毫不知情的许鸣玉,此刻坐在软榻上,她看着眼前的枇杷雪梨汤,苦了眉眼。除了嗓音还有些沙哑之外,一切已如往常一般无二。
“这是最后一碗枇杷雪梨汤了,您便是想喝也喝不着!”春樱捧起一旁的蜜饯:“您一气儿喝完,再吃两粒儿蜜饯,口中苦味便不剩什么了。”
许鸣玉皱着眉眼,将药盏抵上血色淡淡的唇。
“我听人说,枇杷膏里加些半夏,止咳的效果更好些,但谁料会这么苦。”春樱看着她喝完,忙往她口中塞了几粒梅干:“下回再熬这枇杷膏,我多放些饴糖。”
许鸣玉含着梅干,觉得口中苦味散去了些,这才开口:“郡主可曾遣人送来回信?”
春樱接过空盏放在一边,闻言摇了摇头:“不曾。您不能多思多虑,否则这病何时才能好透?”
“替我留意着些,若郡主有书信至,及时拿给我看。”
“是,我记下了。”
房中有些热,许鸣玉抬手推开身后的窗户,鸟雀啼鸣争前恐后地钻进她耳中。
今日日头甚好,墙角还有少许未曾化去的雪堆,被阳光一照,浮光跃金一般。
颈边纯白的兽毛被风拂动,她这些时日瘦了些,比平日里更显羸弱。
院门外,有一道朱红一闪而过,许鸣玉定睛瞧去,只见在风中摇曳的枝桠,当下还以为自己病久了,花了眼。
院门外,裴闻铮背身站在院墙下,他看着眼前低着头,姿态恭敬的婢女:“这书信,是何人送来的?”
“回大人的话,送信之人自称是受忠勇侯世子夫人所托,将这书信送予咱们府上的云枝娘子。”
“给我。”
婢女双手呈上,裴闻铮接过,垂眸扫了眼,只见信封上赫然落着“云枝亲启”几个字。
“去当差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“慢着,”裴闻铮出声将人唤住:“若是小娘子问起来,可知该如何回答?”
那婢女略一思索,随即躬身答道:“知道,今日无人送来书信。”
“嗯。”裴闻铮面露满意之色:“去寻谢珩领赏。”
婢女喜出望外:“多谢大人!”
“去吧。”
待人离去,裴闻铮翻看手中的单薄的信封,良久,他撕开封口倒出信纸。
看完上头所写,裴闻铮面上缓缓落了些许笑意,半晌,他轻声开口:“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。”
说完,他将那张薄薄的信封放入宽大的衣袖,随即快步朝着书房走去。
……
刑部。
梁荃升急匆匆地走进架阁库,周湛本背对着他站在书架旁,闻得动静捧着卷宗转过身:“怎么?”
梁荃升瞧见他的身影,快步迎过去,低声道:“大人,仵作在褚济源的尸身上发现了新的线索!”
“什么线索?”
唯恐隔墙有耳,梁荃升踮脚附上周湛的耳,低语了一句。
只见周湛眉心霎时舒展:“快,备车!”
“车驾已然备好,”梁荃升让开几步:“您请。”
周湛将卷宗放回原位,随即快步朝外行去。
在二人身后,一道身影缓步走出阴影,看着二人离开的方向,嘴角缓缓沉下,不耐烦道:“真是麻烦!”
夜深人静之时,刑部敛房中突然响起一道极轻的脚步声。
来人一身夜行衣,他进了门后迅速将门掩上,就着惨白的月色,瞧清停尸台上,白色麻布隆起,下面显然躺着一具尸首。
本欲上前确认下死者身份,可越靠近,恶臭越浓,饶是来人有所准备,但此刻也险些失态。
他屏住呼吸,硬着头皮上前,只见尸首边上,暗色尸水黏腻,他嫌恶地撇过头。
正要揭开麻布,门外突然响起几道脚步声,他心头顿时一紧!
说笑声隔着门扇传来。
“你居然私藏了酒,快给我喝一口!”
“你此刻便不担心被周大人发现了?”
“这么晚了,周大人如何会来?我不多喝,就喝一口,可眼馋死我了。”
“敛房中还有具至关重要的尸首呢,万不能马虎。”
“哎,你可真扫兴……”
说话声渐渐远去,那人紧绷的身子这才放松下来。
这间敛房是临时腾出来的,原本是刑部堆放杂物的仓库。
他不敢再耽搁,只熟练地从一旁取过桐油桶,舀起一瓢,便欲倾倒在那具尸首之上。
说时迟,那时快,那具“尸首”突然就动了!
“尸首”精准地钳制住那人的手腕。
那人心下狂跳,还未来得及挣扎,只见那具“尸首”手下一用力,他的腕骨应声折断,瓢中桐油顿时倾倒而下。
“啊———”
一声嘶吼响彻云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