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琫见秦伯谦终于现身,这才长长松了口气,他面上心虚一扫而光,只倨傲地看着堂下百姓,开口:“两曹皆已到场,诸位现下当无甚异议了吧?”
堂下百姓闻言,皆是一静,便是方才附和许鸣玉的那位书生,此刻也闭紧了嘴。
“有!”
曹琫本见无人应声,面上稍稍轻松了些,他正要开口,便听见斜地里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,笑意登时便僵在嘴角。
秦伯谦眉心亦是一拧,目光不善地朝着声音来处瞧去。
身侧百姓不约而同地退开几步,许鸣玉的身影径直暴露在众人眼中。
曹琫强自压下心头怒气,不耐烦道:“你还有何异议?”
许鸣玉手一抬,葱白的指尖直指秦伯谦,字字句句掷地有声:“倘若我记得不错,这位当是本案前人,他凭什么能安然坐着,而本案告人却塌腰屈膝跪在堂中?”
“是啊,这成何体统?”
“前人还能坐着,真也是滑天下之大稽!”
秦伯谦思来想去,都未曾想起自己何时何地见过许鸣玉,更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她。
他何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,当即眸色一冷,欲起身斥责。
脚下刚一动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按住了他的肩膀,随即一道含笑却又隐隐带着威严的声音在公堂上响起:“曹大人容禀,咱们世子爷偶感风寒,本已起不来身了。恐担藐视公堂之责,便是抱恙在身,亦是来了。”
“但若是要让他跪在此处听审,他此刻身子骨弱,怕是不能够。眼下罪责未明,世子爷若是有个什么好歹,侯爷面前您可能交代得过去?”
他抬眼看向堂外站着的百姓,嘴角一勾:“还是说堂下有大义之人,愿担此责?”
堂下多是来看热闹的百姓,便是认为曹琫此举不妥,此时也不敢开口。毕竟满大齐谁人不知,忠勇侯秦观只得了秦伯谦一个儿子,倘若这独子未曾定罪便有个好歹......
见无人应声,那人满意了,他视线一转,看向许鸣玉:“这位小娘子,你说呢?”
许鸣玉微微一笑:“此言甚是有理。”
那人闻言,面上泛起些许倨傲的笑意来。
“只是前人坐着,却要告人跪着,实在不妥。若是传出去,还以为忠勇侯府仗势欺人,更有碍曹大人秉公办案的赫赫威名。”许鸣玉垂下手:“曹大人,不如给两位告人也看张座?”
曹琫闻言,心中虽不情不愿,但到底命人将那对老夫妇搀扶起身,给二人看座。
人群后的谢珩看着公堂上这番景象,摇了摇头:“许小娘子这又是何苦呢?曹琫此人滑不溜手,绝不会冒着得罪忠勇侯的风险,强压着秦伯谦下跪!”
“她发难,旨不在压秦伯谦下跪,而是要让呈案之人能挺直脊梁,受到应有的尊重。”裴闻铮凝望着人群中那道纤细的身影:“你看,她不是做到了?”
曹琫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堂,前人告人俱安然坐着,他竭力忽视这诡异的气氛:“如此,小娘子可满意了?”
“自然。”许鸣玉一笑。
曹琫不再看她,只一拍惊堂木,扬声道:“堂下前人,可知案由?”
秦伯谦自许鸣玉身上收回目光,重重咳嗽了一声,这才虚弱开口:“回大人的话,知道。”
“你曾将琳琅纳入府中为妾,可有此事?”
“是,琳琅曾是我的妾室。但在三个月前,我已遣散了妾室,放她自由了。”秦伯谦想起什么,自衣袖中拿出一张文书:“此是释妾文书,还请大人一观。”
有衙役上前从他手中接过文书,呈给曹琫。
琳琅的父母闻言,心下不免有些急切,他们伸长脖子,等待着曹琫的回答。
曹琫一目十行地扫视下来,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,他点了点头:“不错。”
“我......我不信!”琳琅的父亲猝然起身:“倘若你当真放了琳琅自由,那她为何音讯全无?”
秦伯谦轻笑了声:“腿长在她身上,我怎知她去何处了?说不准......”
他眼神轻蔑:“说不准她又爬上了别的男子的床,成了别人的妾室。毕竟,她曾一点朱唇千人尝,一双玉臂万人枕,寻个男子倚恃,也并非难事!”
“你——”
“说来也好笑,”秦伯谦眼中泛起些兴味,他反问道:“琳琅分明双亲俱在,为何会沦落风尘?你夫妇二人若真有那么爱重她,又为何会将她卖入青楼?”
琳琅的父亲闻言,眼神登时闪躲起来。
曹琫瞅准时机,催促道:“前人此问,你为何不答?”
“草民......”琳琅的父亲支支吾吾:“草民当年也是走投无路。”
“走投无路?”秦伯谦身后那人轻笑了一声:“倘若真爱重琳琅,碍于家贫,你二人可将她送去大户人家做个侍婢,亦可替她寻一门好亲事,收些彩礼钱。但你二人偏偏选择将她卖入青楼,叫她以完璧之身接客陪笑,恕某直言,尔等的行径可与口中那些大义背道而驰!”
见琳琅的父母神情如此,堂外站着的百姓便又开始议论。
“是啊,便是家贫,不如替女儿选一门好亲事。”
“做父母的竟忍心将女儿卖入青楼,啧啧啧,可真狠啊。”
......
那对老夫妇涨红了脸,老汉听见堂下的窃窃私语,登时恼羞成怒:“同样是卖女儿,卖入大户人家做侍婢与卖入青楼,有何不同?后者的价,还高些!”
此言一出,堂下哗然!
许鸣玉站在人群中,她总算明白裴闻铮为何说“并非所有父母,皆会如许怀山一般爱重儿女”。
堂上三人,三匹豺狼。
她为素未谋面的琳琅不值。
琳琅的母亲见势不好,突然在公堂上撒泼打滚起来,她哭倒在地:“大人,您可一定要为琳琅做主啊!”
曹琫见状,便是一阵头疼,他吩咐人将她搀扶起来。
秦伯谦看着已自乱阵脚的二人,面上泛起些得色来。
这自得的模样,被许鸣玉尽数看在眼中。
她突然难忍满腔怒气,转身看向裴闻铮,却见他正含笑望着自己。
仿佛自己无论做什么,无论造成什么后果,他都能应对。
这一认知,给了许鸣玉莫大的鼓舞。
在一片嘈杂中,她扬声道:“听闻世子爷此前遣散了十余名妾室,那些女子如今皆下落不明,可有此事?”
众人仿佛被一块石头砸晕了一般,纷纷住了嘴,此刻皆不敢置信地看着许鸣玉。
秦伯谦嘴角笑意荡然无存,他抬眼:“你有证据吗?胡乱攀咬本世子,当真以为本世子不会拿你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