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山敬携姜佩进了书房,晓得她畏寒,便在她惯常坐的圈椅中垫了一圈软垫。
姜佩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瞧着,看着他握笔的手抚过软垫的每一寸,心中感到异常的满足。
做完这一切,曾山敬直起身子,拉着姜佩的手,让她安生坐好,随后便在她一旁单薄的圈椅中落座。
二人是年少夫妻,执手至今,对彼此知之甚深,饶是一个眼神的变化,都瞒不过对方。
姜佩见曾山敬垂首,久久不言,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掌,面上笑意浅浅:“行俭,你在为何事发愁?倘若可以,与我说说罢。”
曾山敬笑了下,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,稍显粗粝的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。
少顷,他叹了口气:“我本就是要与你说的,只不过不知该从何处说起。”
他转头看向门槛外,只见雨挟着雪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,扑在阶前,雪花顷刻间便化了水去,洇湿了台阶。
姜佩见他不开口,也不催促,只陪他一同坐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,才听见曾山敬开了口:“自去年七月以来,大案不断。兰县洪灾牵扯出赈灾粮案,后来又是乡试案、花魁案,直至最近的鬻官案。这桩桩件件便如散不开的乌云版笼罩在朝臣头顶之上。”
姜佩闻言,前倾了身子,柔声安慰:“案子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。你便是信不过旁人,但彦直与虚怀的为人及能力,你应当信得过吧?”
曾山敬垂下眼,眼中清晰晦暗难明。姜佩见状,心中不由一紧:“怎么了?”
“夫人有所不知,前些日子赈灾粮案水落石出,大理寺誊好了案卷奉至御前。得官家首肯后,我有幸一观案卷。”曾山敬眼前仿佛还映着那几段供词,他徐徐开口:“几桩案子证据确凿,并不曾冤枉了谁。可其中,分明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。”
“何以见得?”
“睢阳书院山长荣泰被捕那日,之所以会出城去,是有人给他送了封信,诱他出城,到头来却是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。”
“荣泰不知送信之人的身份?”姜佩问。
“不知。”曾山敬摇了摇头:“后来,便是那桩花魁案。我无意中从琳琅父母暂住的客栈掌柜的那儿得知了些事,我怀疑他二人的出现,也是有人刻意为之。”
姜佩听得有些心惊:“你是说,有人故意以琳琅的行踪将那对夫妇引来京城?”
“正是。”曾山敬眼中一丝波澜也无,或是因为之前已经惊讶过了,此刻倒是平静,他继续道:“还有邢显德手中那本账簿,也是有人深夜拦下他的马车,将其递到他手中。”
姜佩握紧他的手:“行俭,你可是认为,这桩桩件件皆出自同一人之手?”
“八九不离十。”
“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?”
“不是怀疑,”曾山敬摇头一笑:“我心中已笃定此人身份。”
“可知他是善是恶?”
“他是纯善之人,”曾山敬不由自主地抬手抚了抚须髯,语气中带着许多不忍:“只是世人多诽他毁他,辱他谤他。便是我,自诩慧眼,却也是最近才真正识得了他的为人。”
姜佩闻言,心头狂跳着,一个猜测缓缓在脑海中浮现。
少顷,只见曾山敬转头看向她:“夫人猜得不错,我怀疑此人便是虚怀。”
***
李大壮这几日待在姚府不是吃就是睡,整个人是坐立不安,抓耳挠腮,便是想出府去都不被允许。
可姚琢玉留了他数日,却又不松口带他去见裴闻铮,这时日一久,李大壮不仅耐心告罄,心中的怀疑更是越演越烈。
但他此前试过,每每到府门处,便被闻讯赶来的田茂拦了下来。
这可如何是好?他心中不免有些着急。
时至晌午,田茂差人送来午膳,饭菜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,入目皆是些美味佳肴。
李大壮表面上感恩戴德,实际上却无比怀念从前的粗茶淡饭。谁知这精脍用多了,倒真不如馒头香。
挑挑拣拣后,他随手拈起一粒虾仁丢入口中,含糊道:“小哥儿,我这些日子闷在府里,都快闷出病来了,不知可能让我出府透透气儿去?”
来人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,随即收拾好食盒,恭敬道:“您是府上贵客,小人可不敢做这个主。倘若您要出府去透透气儿,还需先问过姚大人才好。”
李大壮将口中虾仁囫囵咽下,无声腹诽道:“谁知道你家大人打着什么算盘?问了他,还焉能如我意?”
但面上不显,他咧牙憨憨一笑:“多谢小哥儿指点,那待我向姚大人知会过再说也不迟。”
来人点了点头,拎起食盒便欲退出门去。
只见李大壮用方才拈过虾仁的手,又爱惜地抚了抚自己身上的锦衣,口中啧啧称赞道:“有生之年,我竟能穿上这样好的料子!这料子,得值不少银子吧?”
来人闻言,面上一讪,并未接话。
“只是近日天气不佳,这衣裳洗了也难干,”想起此事,李大壮有些发愁,他打量了来人几眼,突然嘻嘻笑道:“小哥儿,我瞧你与我身形相仿,你可能卖我一身衣裳?”
“这……”那人脚步一顿,迟疑着开口:“贵客,小人的衣裳难登大雅之堂,恐有失身份。倘若您需要,小人可为您禀告田管家,让他请裁缝来替您裁衣。”
“这叫什么话?”李大壮摆摆手:“什么身份不身份的,我原先就是个普通老百姓,在兰县修堤坝、做苦力的。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……”
他挠挠头,赧然道:“我原先穿的衣裳上头,还打着许多补丁哩!何况,这些时日暂住在这里,多有打扰,我又不曾帮上大人什么忙……眼下,可再无颜面去请大人为我裁衣了。”
见来人仍旧面犯难色,李大壮急急道:“我身上还有些银子,我绝不白要你的衣裳。五十……”
他狠了狠心,伸出几个手指:“八十文钱,换你一身旧衣裳可好?”
来人经不住他这般软磨硬泡,只得答应下来,承诺晚膳时再将衣裳一并送来。
李大壮饱餐一顿后,在姚府散了许久的步后,才回房歇午。
夜幕降临,白日里下的雪,此刻已结成冰。
那名仆从依照约定来给李大壮送饭与衣裳,此次倒是在房中逗留了许久才离开。
昏黄烛火下,只见他埋着头,一路绕过廊庑,快步往后院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