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日头好,邢容便命觅枝将三面窗户都打开,好生去去房里的阴寒与潮湿。
觅枝清脆应下,不多会儿,院里叽叽喳喳的鸟雀叫声便欢快地传进邢容的耳中。
她着一身湖绿夹袄配一袭月白棉裙,发髻上伶仃簪了支珠钗,衬得整个人的气质恬静又温和。
与李广誉和离后,坊间有过一阵闲言碎语,但好在李广誉泄题的证据确凿,对邢容却不会过分苛责。
她便关起门来,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。
此前给邢显德纳的鞋还没完成,见今日日头好,风又静,邢容便抱着自己的小簸箩坐在了回廊的美人靠上。
日光有些耀眼,好在有稀疏的树木给她遮挡一二。
她纳得仔细,指尖翻飞,针脚细密紧实。
坐得久,腰肢难免有些发酸,邢容便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,欲起身松泛松泛。可甫一抬眼,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站在拱门外。
投向她的目光灼灼,邢容顿时烧红了面颊,她站起身:“周大人何时来的?”
“我也才来了片刻,”周湛身形未动,只耐心与她解释:“方才见你做针线活入神,恐贸然出声会惊扰到你。”
想起她方才瞧见自己后神情的变化,周湛低低一笑:“但现在似乎也并未好到哪儿去。”
“你不曾惊扰到我,”被他这样瞧着,总是有些难为情的,邢容侧过身子避开些:“只是有些意外,今日非年非节,你怎么来了?”
周湛面上笑意敛去三分:“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,邢容,我心中有惑不得解。”
“什么惑?”话刚出口,邢容便以为他今日来,是为寻邢显德聊公事的,忙道:“你在前院没找到父亲么?”
周湛摇了摇头:“此事,我不欲让邢大人知晓。”
不能让父亲知道的事?邢容秀气的眉心微微皱起,没想出个所以然,抬眼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,面上方才消下去的热意再度攀升。
“我能与你说说吗?”周湛放低嗓音,语气中带着些许恳求。
邢容反应了片刻,才明白他的来意,当即“噗嗤”一笑,眸光流转:“倘若你不嫌弃的话。”
周湛闻言,如释重负般挽起个笑。
见邢容重又在美人靠上落座,他思索片刻,随即缓步走过去。
邢容心跳如擂鼓,她将簸箩放在自己身侧,才声如蚊讷道:“坐吧。”
“多谢。”周湛与她并肩而坐,二人之间隔着一只圆圆的簸箩,他垂眼瞧了里头那只做了一半的皂靴:“邢大人若是收到你亲手纳的鞋,自会万分高兴的。”
“父亲他素来挑剔,脚上的鞋一向是由母亲亲手做的。”谈及父母,邢容眼中满是柔情:“不过母亲近来眼神儿不如从前,做得少了。”
她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,似乎一只温暖的手,轻易便能抚平人心头的烦躁。
絮絮叨叨地说了几件趣事,周湛仔细听着,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。
见他面上终于多了些笑意,邢容便住了嘴,知晓他心中有事,她只安静坐着,也不催促。
少顷,周湛才开口:“邢容,我仿佛错恨了一人。”
邢容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身侧之人一眼,斟酌了片刻言辞,才开口:“错恨?”
“嗯。”周湛言简意赅:“我以为他为名利不择手段,与他割袍断义,恨了他三年有余。”
邢容闻言,当即明白此人身份,她眼中的诧异愈发清晰:“这才是你不欲告知我父亲的原因,对么?”
“不错。”周湛的目光虚虚落在一处,似毫无焦距一般:“这些年,我听了太多辱他毁他之言,甚至我自己……如今已不想再听了。”
邢容清楚地知晓坊间对于裴闻铮的评价,也知晓二人曾势同水火,对周湛有如此大的转变,虽有些莫名,但他定然有他的道理。
思及此,邢容掩下眼中的情绪,如水的目光落在周湛身上:“眼下,还有弥补的余地么?”
“嗯?”
“弥补啊,”邢容望着他,微微一笑:“幼时,我不小心摔碎了玩伴心爱的泥娃娃,惹她恼了我。后来,我可是找遍了全城才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,赔给了她。”
“眼下,你与他之间的矛盾,定然比当年那只泥娃娃深重太多,但有一件事是一样的。”
周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眼底的情意难以掩藏,良久才道:“什么?”
风将她的长发吹至身前,她的笑容比日光晃眼,只见邢容一字一顿道:“再深的裂隙,也有弥补完的那一天,只不过我用三日跑遍全城,买到了那只泥娃娃,而你,就要多费些心思了。”
周湛久久不言,邢容起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,可见他面上忐忑缓缓褪去,这才安心。
少顷,他站起身,朝邢容拱手一礼。
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邢容面红耳赤,作势要避开,随着她的动作,棉裙下的海棠花纹似乎都颤抖起来。
周湛抬起头,笑道:“多谢小娘子为我解惑。”
***
翌日一早,姑苏城。
客栈外,好生休整了一晚的吴家兄弟二人正在套马车。
吴谋喂马儿吃了几口豆子,又抬眼看了看日头:“眼下启程,天黑前咱们应当能到金陵了。”
吴勇用力将马车上的绳索系紧:“到了金陵后,咱们就可以走水路回京。再有半个月,就能到京城了。阿弟,来给我搭把手。”
“好。”
二人将马车套好,便见顺子已勤快地替孙夫人将包袱搬了下来。
他耳朵尖,听见二人对话中的只言片语,嘿嘿一笑:“客官是要往京城去?”
吴谋接过他手中的包袱,随口道:“是啊,我家夫人与少爷要去京城探亲。”
吴勇担心他透露太多,便打岔道:“若非急着赶路,我等定要在姑苏好生游览一番。还有那位在城中连摆了几日擂台之人,我二人也是要去领教一二的。”
“哎呦,”顺子似听见什么好消息一般,当即抵掌而笑:“回头二位自京城回转,还能路过姑苏城,届时再游览也来得及。至于那位能人嘛,昨日未来得及与二位细说,他本就是京城人士,想来此次在姑苏未能棋逢对手,也快回去了。说不准,你二位还能在京城遇见他哩!”
“人海茫茫,”吴勇笑道:“我兄弟二人又不知他身份样貌,便是对面也不相识。”
他不欲多说,便看了吴谋一眼,催促道:“可以去请夫人启程了。”
吴谋放下包袱快步奔入客栈。
“你若真要寻他切磋,”顺子上前一步替吴勇牵好马儿,不死心道:“我听闻他姓谢,你可以去京城找姓谢、武功奇高之人,定然能找到他!”
吴勇本背对着他,半个身子探进车厢中整理,闻言他动作一顿,随即面色古怪地看向顺子:“你说他姓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