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色水镜中，光影流转，最终定格。
那是一座城池。
赵远认得那座城。
城门之上，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，纵然隔着水镜，依旧清晰——上凌城。
可这已不是他记忆中那座繁华安宁的城池。
城墙残破，街道上血流成河。一个个眼神空洞、行动僵硬的身影在茫然游荡。
他们穿着百姓的衣服，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惊恐，但身体已经变成了青黑色，嘴角流淌着腥臭的涎水。
这不是战争，这是……一场献祭。
画面猛地一转，拉近到了城守府内。
赵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，让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府内的大堂中，一个身穿官服、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被一杆长枪钉在墙壁上，鲜血浸透了他的前襟，气息已然微弱。赵远依稀记得他的脸，那是凌峰郡的郡守白义，一个百姓口中难得的清官。
他的儿子白明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拽着头发，满脸是血；他的女儿，那位英姿飒爽的先锋校尉白悦，此刻正被几个淫笑着的魔修围在中央，手中的长剑早已断裂，眼中满是不屈。
而就在白悦不远处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她，用一把长剑死死抵住几个试图靠近的血魂殿弟子，护着墙上奄奄一息的白郡守。
是阿天！
林志天！
他怎么会在那里？！
赵远的大脑嗡的一声，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水镜之上。
画面中，林志天正被三名气息诡谲的魔修围困。
他虽身形年幼，仅有筑基后期的修为，但面对险境，眼神中却透露出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、历经沧桑的冷冽。
“起！”
林志天低喝一声，猛然催动体内的“嫡灭炎心”。
刹那间，一股至刚至阳的琉璃金焰从他体内爆燃而出。
他双手结印快如残影，金焰瞬间化作数条狂暴的火蟒，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噬向三名魔修的灵力破绽。
那火焰的精纯程度与操控的熟稔技巧，远超寻常筑基，甚至让赵远都感到心惊——这其中分明蕴含着一丝大道法则的雏形！
三名魔修被这突如其来的霸道火焰逼得稍退半步。
“骨魇殿的手段……”林志天眸光一寒。凭借前世合道境的恐怖经验，他瞬间捕捉到了对方功法中那熟悉的阴寒与腐朽气息。
他迅速预判了骨魇殿惯用的“剔骨幽爪”，果断变招，将八成炎心之力汇聚于右掌，准备在对方施展杀招的瞬间，以“焚天式”进行反制。
然而，异变陡生！
那三名魔修的气息突然一变，原本的阴寒森然竟瞬间化作了虚无缥缈的血雾幻术。
林志天蓄势待发的“焚天式”猛然打空，强大的反作用力让他气血一滞。
怎么会？！这些魔修的邪术路数，竟与他记忆中的骨魇殿截然不同！
就在林志天因判断失误而露出致命破绽的瞬间，一个阴影鬼魅般地在他身后凝实。
那人影甚至还未完整地发出一声狞笑，一记凝聚了污秽之力的诡异血色掌印，穿透了林志天残余的护体金焰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后心！
“噗——”
林志天小小的身体，瞬间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，体表的琉璃金焰瞬间溃散。他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，无力地滑落下来。
他张口喷出一道血箭，染红了胸前的衣襟，眼神中的神光瞬间黯淡下去。
“阿天！！！”
赵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，双目瞬间赤红如血。
那个本应纵横天下的身影，此刻却像一片枯叶般凋零在冰冷的画面里。
这血淋淋的一幕，彻底击溃了赵远的冷静，巨大的恐惧和锥心之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，水镜中的画面已再次变幻。
这一次，是雁回村的村口。
那个他无比熟悉的猪肉摊已经成了一地碎木，暗红色的血迹泼洒得到处都是，早已凝固发黑。
“啧啧。”
龚凌岳那令人作呕的声音，慢悠悠地在通道内响起，带着一种炫耀战利品般的得意。
“我呢，就顺手用你们骨魇殿的身份，帮你屠了这座城，还有周围那几个小村子。”
他侧过头，对着厉九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：“你看，这不就剩下了这么多精纯的‘浊厄’？正好补充你这段时间消极怠工的损失。九幽兄，记得多派点人手去收集，可别再‘老糊涂’了。”
屠城……
雁回村……
阿天……
一帧帧血腥的画面，一句句轻佻的话语，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，狠狠地烫在赵远的神魂之上。
“啊——！”
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，从赵远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。
轰！
一股无法形容的疯狂气息自他体内冲天而起。他丹田之内，那枚原本安安分分盘踞在金丹上的天魔残秽，在这一刻瞬间沸腾！如一滴浓墨滴入清水，疯狂地向外扩散、侵染！
金丹的灵力瞬间失控，狂暴的气流以赵远为中心，轰然炸开！
“不好！”
厉九幽脸色剧变，他从未想过赵远的情绪会瞬间崩溃到这个地步。
他来不及多想，一把抓住赵远的手腕，磅礴精纯的魔元如滔天巨浪，强行灌入赵远体内，试图压制住那股即将彻底暴走的灵力。
同时，他猛地转身，一双深渊般的魔瞳死死锁定在龚凌岳的脸上，那张总是带着几分邪魅的面容上，此刻只剩下冰彻骨髓的杀意。
“滚！”
一声怒喝，仿佛言出法随。
整个骨魇殿小世界都在这一个字下剧烈地颤抖起来。无尽的魔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，在厉九幽的身后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漆黑巨手，撕裂空间，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，猛地拍向龚凌岳！
龚凌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玩过了火。
他哪里想得到，厉九幽会为了一个藏在身后的小家伙，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杀意！
“疯子！”
龚凌岳咒骂一声，再也顾不上维持风度，身形化作一道血光，狼狈不堪地向后遁去。
那只魔气巨手擦着他的残影而过，重重地拍在了远处的一座山峰上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，那座千仞高山，就像被橡皮擦过一样，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，消失得干干净净。
龚凌岳在远处稳住身形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心有余悸。
他强撑着笑道：“九幽兄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？我不过是替我兄长来看看，你是否还忠心罢了。现在看来……你心里有鬼啊。”
他的目光，意有所指地瞟向被厉九幽死死护在身后的赵远，笑容变得意味深长。
“看来，你心里……有鬼啊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便带着那三名同样花容失色的半妖侍女，撕开空间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外敌一退，厉九幽立刻回过头，紧张地看向赵远。
他却看到了一双空洞、涣散的眼睛。
赵远浑身剧烈地颤抖着，仿佛正承受着世间最极致的痛苦，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念着：“阿天……上凌……雁回……”
他体内的金丹，已经被那失控的魔气侵染了大半，原本璀璨的金色光芒正在被墨色迅速吞噬。
“赵远！”
厉九幽一把将他横抱起来，完全不顾他身上那股正在四处冲撞的混乱魔气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，转身冲回了密道深处。
他从未如此慌乱过。
这股力量是他梦寐以求的，可他要的是一个能为他所用的“幽冥眷者”，而不是一个被力量撑爆神魂的疯子！
被抱在怀里的赵远，眼前只剩下一片血红，耳边是无数人的哀嚎。
上凌城、雁回村、林志天吐血的脸……一幕幕，交织成最残忍的炼狱。
他眼前一黑，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在无尽的黑暗与下坠中，那些血腥的画面渐渐褪去，最终，定格在了一个温暖的午后。
一个穿着素色长裙的温柔女子，正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，笑着朝他招手。
“远儿，过来，娘亲教你认星图。”
……
又不知过了多久。
当赵远再次睁开眼时，预想中阴森冰冷的魔殿穹顶并未出现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片雅致的木质天花板，阳光透过窗棂，洒下斑驳的光影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他心安的草木清香。
他……这是在哪儿？
他艰难地转动脖子，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。
一个温柔的女子，正坐在床边，一双清澈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忧。
见他醒来，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，轻声呼唤。
“远儿，你终于醒了。”